青鸟衔书

　　藏书楼的门紧闭着，沈明洛用力敲了几下，没人来开，也没人回应。又敲了一次门，还是无人回应。

　　“宁山主！宁珩之！听雨出事了！”沈明洛高声道，“出来帮忙找人！”

　　门未开。

　　宁珩之也未有应答。

　　沈明洛一着急，便想推门而入，可一碰到门，就有一股力量将她推了回去。

　　这股力量她再熟悉不过了，是结界。

　　怪不得都不吭声，原来是一句话没听见啊。

　　未经允许便擅自破坏结界，是极没有规矩的行为，事急从权，就对不住了。

　　沈明洛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开！”

　　结界应声而碎，沈明洛推门而入。宁珩之手执书卷，端坐在案前，一抬首，两人视线相撞。

　　“还看书呢？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沈明洛一个箭步冲到宁珩之面前，神色紧张，“听雨不见了！”

　　宁珩之神色微变，拉着沈明洛快步走出门去，边问道：“在哪儿不见的？”

　　“听闻风的意思，应是在后山……你走慢点我要跟不上了！那什么，你也别太担心，傻人有……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

　　说话间，宁珩之召出佩剑，御剑而行。“闻风、听雨是我捡回来养大的。我岂能不忧心？——到了。”

　　坐望流云山后山的泉水，是沈明洛未曾来过之地。

　　此处乃坐望山最高处，于此处可见流云变化万千，亦可观天光乍破、霞光万丈，坐望流云山因此得名。

　　“闻风已经把整座山找一遍了，都没找着听雨。想想也就是这儿还有些可能。”沈明洛抱着双臂，四处张望着。

　　宁珩之摇摇头：“无人。”

　　“许是到泉水里去了？”沈明洛道，“你家这泉水通向哪儿的？”

　　“不知。”

　　“好吧。”沈明洛便遵下身去逗水中的鱼，“要是你们见过听雨就好了……”

　　两道人影闪过，是谛听与闻风。

　　“怎样？”宁珩之问。

　　闻风哭丧着脸，说话还带了点哭腔：“弟子无能，没能把师弟找回来。请师傅责罚。”

　　“罚了你，听雨便能回来？”宁珩之蹙了蹙眉，“此事为师亦难辞其咎。”

　　谛听瞥了师徒俩一眼，凑过去和沈明洛一起逗鱼玩。

　　一时间，一片静默。而这静默，是被一阵水声打破的……

　　水下忽的传来一声长吟，其后，蛟龙出水，溅起层层浪花，打湿了谛听同沈明洛的鞋袜。

　　“怎么了这是……”沈明洛惊魂未定地抓起谛听的袖子擦掉脸上的水珠，谛听则淡定地看着她擦完脸，把袖子抽了回来。

　　蛟龙亲昵地用尾巴蹭了一下沈明洛的手便收回，张开嘴，其中竟是躺着一个人！

　　那人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这人闻风再熟悉不过了，是听雨！当即拔出剑来，剑指蛟龙首级，怒道：“你把听雨怎么了？！”

　　蛟龙只是用舌头卷着听雨，轻轻把他放到地上。

　　他口吐人言道：“若我不把这半点水性不识的小子放嘴里，他早被淹死了！你小子现在见到的就是一具尸首了你知道吗？还拿剑指我，不识好歹。”

　　闻风这才放下心来，道：“谢过前辈。”说完抱起听雨，御剑送他回房休息。

　　宁珩之上前行了个大礼：“晚辈替闻风向前辈陪个不是，也替听雨谢过前辈救命大恩。”

　　蛟龙“哼”了一声：“攒功德而已，算不上什么大恩，莫要挂怀。若要道谢，朝你身边那位姑娘道去。”

　　谛听用手肘戳了一下沈明洛，道：“你又做什么了？你不过就回来这么些日子，怎么就惹了这么多事儿？”

　　“我不知道啊，我不认识蛟！”沈明洛道。

　　谛听反问：“你不认识他，他能认识你吗？”

　　沈明洛正欲还嘴，见宁珩之向蛟龙行一礼，问道：“晚辈斗胆问一句，前辈是从何处而来？”

　　“青陵。”

　　青陵？没听说青陵有蛟啊……

　　沈明洛：“你是新去的？”

　　她这话一问完，蛟龙便靠近了些，把头对着沈明洛，结结实实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她看，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忘性却大。你可还记得，灵泉之中是何人为你指的路吗？”

　　“你是那条小鱼！”沈明洛难掩激动，差点一蹦三尺高，“这才多久就修成蛟了？看样子要不了三五年就能化龙了！”

　　“本也用不了几年了，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珠子做内丹。你给的那颗灵气充沛不已，再合适不过了。”蛟龙道。

　　沈明洛挠挠头，“我就是随手一给，不用记在心上——对了，你怎么不在灵泉继续修炼，出来了？”

　　蛟龙长叹一声，只说是有苦衷，多说无益。说完便又潜下水去。

　　下了山，宁珩之看去过听雨，听雨只是被吓到了，歇息几日就好，悬着的心放下了，便去藏书楼看书。

　　沈明洛想继续调查屋里的活尸，被谛听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通。

　　训完了，谛听还顺手牵羊，把活尸搬去他屋里了。

　　沈明洛无可奈何，只得先去藏书楼翻阅典籍，看看有没有与之相关的记载。

　　藏书楼的书看着繁多，同咒术典籍有关的书却不多，也就百十来本。

　　沈明洛与宁珩之坐在书堆里，宁珩之跪坐着，沈明洛则是席地而坐。

　　沈明洛手中拿了本书，越看这书她神情就越古怪。

　　片刻后，终于忍不了了，把书往桌案上重重一拍，道：“这书上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撰书之人莫不是在逗人玩！”

　　宁珩之放下书，问：“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沈明洛不解道，“你们坐望山怎会有这般荒唐的书！”

　　宁珩之觉得她这样子有些可爱，含笑道：“这书怎么荒唐了？”

　　沈明洛把书按他胸口：“就最后五页，自己看吧。”

　　宁珩之依言翻开了，上面记载了采阳补阳之法、采阴补阴之法。

　　这些宁珩之倒尚还能接受，只是最后这“阴阳颠倒之术”就……

　　沈明洛见他的神情，就想逗逗他，道：“哪天宁山主要是突发奇想，想要生个娃娃玩，这阴阳颠倒之术就能派上用场了。”

　　宁珩之被她说得又羞又臊，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手里的书也变得十分灼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书确有荒唐之处……”

　　沈明洛看他这幅样子，不由得大笑几声。

　　笑完了，又道：“不过论荒唐，还真没荒唐到那份上。我曾在地府见过两次怀着娃娃的男子，也不能说是男子吧……白无常说那是投错胎，雌雄一体。但是这术法吧，着实无用，常人就是修炼了也练不成。”

　　宁珩之道：“看来编撰此书之人不是修者，只是将听到的奇怪术法收集整理罢了。看别的罢。”

　　白无常说那是投错胎……投胎，魂魄入肉身。

　　魂魄入肉身……抽去魂魄……可得活尸……

　　魂魄、肉身、长生之法……

　　“阿洛姑娘？阿洛姑娘？”宁珩之轻轻唤道，沈明洛看向他，眼中狂喜，身子却抖得十分厉害。

　　“我知道了，宁珩之，我知道了！”沈明洛抓住他的手，“活尸就是施术者自己！”

　　此话一出，宁珩之呼吸一滞，旋即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施术者将他人魂魄强行抽离躯体后，再将自己的魂魄抽出，注入他人身躯，鸠占鹊巢。”

　　“正是如此！这就能解释为何活尸之术是长生之术了。占他人身躯为已用，占他人寿数为已用，只要魂魄不散，便是永生。”沈明洛只觉得脊背发凉，出了一身冷汗。

　　万幸，尚未有能将三魂七魄尽数抽出的术法，否则这长生之术便实至名归了。

　　宁珩之回握住她的手，道：“你我都能知道这术法不可能成，炼制活尸之人不会不知。”

　　“知道又怎样？十有八九是以为自己学艺不精未能将魂魄完全抽出，只会勤加修习，就这么卡在这一步上了。”沈明洛道，“长生到底有什么好处？为何就这样着迷于长生？”

　　王侯将相求长生为延续大业，夫子求长生为传授毕生所学……

　　世人求长生总有这样那样的缘由，可长生到底好在哪儿？

　　眼睁睁看着亲朋好友一个一个离世，只留下自己孤身一人，是至苦。

　　“贪生怕死不过本性罢了。想活着，活久一点不是错。于你而言，轮回转生不过常事，不是人人都似你这般。”宁珩之道。

　　沈明洛把头搁在宁珩之肩上，打了个哈欠，“贪也要走正道不是？”

　　宁珩之：“是。昨夜没睡好吗？”

　　困意一下子涌上来，沈明洛迷迷糊糊地道：“有你才好眠。”

　　说完，头一歪，倒在宁珩之怀中。

　　宁珩之脱下外袍小心地盖在她身上，一边看书一边像哄小时候的闻风、听雨一样，时不时地拍一拍她的背。

　　别看沈明洛平时样子挺厉害，现下蜷起来也就小小的一团，安静又乖巧，猫儿似的。

　　有光透过窗照进来，洒了一地金光，暖洋洋的。宁珩之将沈明洛身上盖着的外袍拉了拉，盖过她的头顶。

　　宁珩之看着怀中人，眼角含笑，轻轻地唤了声“阿洛”。

　　——阿洛，若你喜欢，若你愿意，可一直在这儿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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