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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神
每年都会有冥府的小差捎着轮回卷宗送来天厨,食神们便纷纷将轮回卷过目,随后便将打包了粮食到人间分发,按功德业障来分发。譬如上辈子勤恳劳作的、撙节有度的,这辈子便可多分着几十顿鱼肉山珍,上辈子奢靡铺张的,糟蹋吃食的,这辈子就罚他吃一辈子粗糠淡菜。
食神可比丁火仙君有钱多了,他除了掌天下食一职,还有旁职,便是天宫筵宴的主厨,但凡有席,犒赏不暇。
“烧什么呢,我口水都要出来了。”
一个食神道:“这是一锅佛跳墙。”
又一食神道:“红烧鱼骨。”
再一说:“还有,油焖大虾。”
“海鲜山参粥。”
“爆炒肉蟹。”
“这是我方才接的活儿,南斗星君要在寿山办宴,我这不回来了,顺道就接了。”食神是花生仁得的道,身形一如一颗大花生,也没有脚,半飘着。
又一食神飘至眼前:“这活完了,南斗星君赠我一颗长生菜。”
再一食神将仙粥盛在碗中,递给阿曜:“尝尝,我用文火熬了六个时辰。”他接着说:“届时我拿到了长生菜,这鲜粥的料便齐了。”
阿曜大口品尝,睁大了赞许的眼对着他点点头,又问:“要给你的小孙孙做百岁粥吗?”
食神接过了阿曜手中的空碗,后厨去了。另一个和面的食神补道:“是呀,三日后是五娃的百岁宴,跟着是十六娃,下月里是六六娃,这些娃娃好吃我的手艺。”
食神一家人丁兴旺,在人间有多子多福的寓意,再加之杏仁瓜果放开来通婚,哪哪都是亲戚,小孙孙都有上百个,那些小孙孙,是核桃,是板栗,是葡萄子......故而食神食材也齐全,要吃什么,往自己身上摘下一个就得了。
和他的家族一样,他,也有千万个。
如今这庖厨上的百个食神,皆为一个元神。所以真切来说,千万个食神,就是一人。不过他们花生一族与万物不同,只要他们想要,他们可以分裂出数个肉身。所以食神有钱也情有可原,旁的人就是再能干、再勤快,也只有一双手,只做得了一份儿活计,可他只要想做,一时之间可以做千万份儿活计,比那千足虫还要厉害些,钱不给他挣给谁挣?
有这些个分身,钱挣够了自然是去逍遥快活。每年一次的分粮是人间一百年,收工了便四海八荒去游玩,一个和洞庭湖君吟诗赌酒,一个与百花仙子下棋,一个在仙翁山赏雪......
阿曜幼时常常来这儿瞧着他烧饭,一是能蹭点吃的,二来是觉有趣,瞧着一个脑袋操纵着无数双手足,切菜煮汤一齐干,还多个嘴与他闲聊,多有意思。
原先食神也不认得她,只是窗栏上总有只白乎乎的小鸟儿飞来蹲着瞧他烧饭,呆呆的还总咽口水,就忍不住问:“何方小仙?”
“我是天喜宫的阿曜。”见人家开口了,胖子也就笑眯眯的不拿自己当外人:“我想尝一尝这个红烧肉,可以吗?”
才知是月老儿养的小鸟儿,食神瞧着同他那些个小孙孙一样可爱,便常会留她用膳,偶时唠唠嗑,一来二去的便是熟人了。阿曜在天宫住的日子,但凡月老找不见她,多半是在食神这儿蹭吃的,小家伙儿还晓得礼尚往来,时常背一小麻袋八角枸杞的来作以答谢。
竹篮上桌,一个一个的食盒端上来。
“这是凤尾烧麦。”
“五彩抄手。”
“莲花卷。”
“凤梨酥。”
......
一摞食盒装篮子,食神说着:“抄手要尽快吃,凉了就不济。”又一盒端上来:“对了,可别忘了地瓜条,甜香适口,长了满园子。”
恍然想起她抓来种在这天厨园子的地瓜精,她便到园子来瞧——果然,瑶池边上生气盎然,这地瓜也算是修炼出了个像模像样的人身,再不是从前那吓人的样子。见阿曜来,又咧嘴“呵呵呵”的笑,虽然头还是依旧的大,但不似之前那样看起来古怪,笑得也不骇人了,就是看起来还有些呆傻,只会笑,也不会说话,大抵是它们这一族笨重蠢钝,这也是顶天的修行了。
他在园子里锄地,栽的土豆苗长了嫩叶子。
“这小娃也老实,平日里打理打理我这后院,待我去游时,还能替我看守庖厨,省得总有一二个耗子精来里头翻箱捣柜的。”食神如是说。
“耗子精?”阿曜疑惑:“不咬他么?”
“咬的。”食神说:“耗子也爱吃地瓜,不过咬了他的脑袋,转瞬又长了出来,硬生生的给那些个耗子咬得撑圆肚皮,才不去翻弄我那些个食材。”
阿曜分外老成的拍拍地瓜的肩膀:“小子,好好干,不多时日自得仙道。”
这些个小瓜小果的修成精怪都难,别说成仙了,此番受了阿曜的恩惠,推波助澜,届时他就是他们瓜族首一个位列仙班的地瓜,实在是光宗耀祖。自是感激十分,抱着锄头立在那块儿泪眼婆娑的望着阿曜,想着定然不辜负她的期望,他将来要成为一个和食神一样突破门第、种族而受人尊崇的上神!
收下了篮,阿曜从天宫下来,这便朝着西海去了。
说来奇怪,自从那日与小和尚亲热过,她身上就总觉不自在,俨然有瘾一般,心惦记着他,身也总惦记着他,总想搁下手头的事儿去梭子山与他腻在一起,难怪人常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些日子在路上,眼前总挥不去他的影儿,他那结实的胸怀、迷蒙的眼眸,软软的唇......但凡想起,就叫阿曜拒之不去,春心荡漾。
瞧见朵花儿,像他、那水里的游鱼,像他,就是路边儿一朵黑头雪茸,也实在像他......
阿曜徒然觉得羞得紧,兀自伸手拍了拍红透的脸颊。
远远已然在等了,一如往日,龟子站上礁石上又蹦又跳的。
“阿曜,阿曜!我在这!”
阿曜落地,将一摞食盒搁下:“瞧,我你带了什么。”
将竹篮上的丝绸解开,一品品鲜美佳肴陈列开来,龟子欣喜十分。
西海上微微有些波澜,海风拂面。
两个小家伙真真是从小便知享乐,饱着口福,躺靠在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
“元元,你那西海香草,果真厉害。”
“那是自然,西海香草名扬天下,尤是天姚异香卓绝,须臾间勾魂摄魄,贵为西海珍宝,也极为稀有,但凡有一一株,都叫那些个龙子龙孙争相去求。我爷爷能得这一株,也不单单因他是龙王身边的红人,也因着是早年外族闹海,我爷爷替龙王挡去了一箍。”元元手枕着脑袋,翘着二郎小短腿儿,悠悠说着。
“元元。”阿曜咬了咬嘴唇儿,扭脸侧身过来:“我与你说......”
龟子亦然将脸子转过来。
“幸得这天姚的功劳,我与你说过的那小和尚,我与他亲热了。”
元元的瞪圆了眼儿,惊讶的压低声:“真的?”
阿曜点点脑袋。
见她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元元反倒为她生了些顾虑。
“阿曜,这样......真的好吗?”
“嗯?”
凭着年龄比阿曜也大这么些,元元的性子终要稳些,不随性冲动,更会去思索阿曜不会去思索的事儿。“和尚是佛阇弟子,定当戒色戒欲,他并未还俗,你就如此行事,他此番算是辜负了如来,他今后该如何自处?”
一向是个恣意随性的主,阿曜做甚么全凭自己的心,一时心血来潮巴不得把天都掀了,哪晓得三思而后行的道理。
“也是......”她如今这样想想,是觉唐突。虽然月老说过,即是正缘,自可顺其自然,但并允她做这些个破戒之事,他毕竟是佛门子弟,那日放他归去后也未曾多想,他今后该如何自处。
“这个我是知道的,玄龟归墟,我曾和爷爷流浪在人间一庙的清水池子中,池子中生了苔,正巧供我和爷爷小住一段时日。每每听那些个大和尚念经讲文,我知道和尚若不还俗,是不可破戒的。”
“阿曜,你可知道,信者破戒,浑身业障。这话我记得真切,大抵是说,倘若这个和尚做了辜负如来的事,不论是他为还是己为,皆是这个和尚一人承担,业障缠身,是要还清的才算终了。”
一席话完,她无端生了些焦灼,咬了一角点心在口中咀嚼,哽在喉咽不下去。
起先她也知道佛门净地不可染指,可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倒后来得了老头儿的一句准话,自己心放得老大,愈发的不干人事了。
没想竟有这样的说法儿。
“如何才算还清?”
元元瘪嘴摇摇头:“各人不一,量个人福报因果论罚。”他又琢磨了一番,“从轻定然是破废了修行,撵出佛门,修不得阿难,得不到金身,更见不着佛祖;从重,也未可知了。”
一道儿叙述着,也没有留心阿曜,这一转头去,才发觉她面目凝重。
她立时着急的坐起来:“元元,你说我现在回去看他好不好,小和尚无亲无故,倘若撵出了宝陀寺,在外忍饥挨饿,倘若惩戒更重些......指望着他机灵点,这事儿要生生吞在肚子里,不要告诉他人是好。”阿曜掰着手指头数着:“这上天入地一程子,算来人间数月,我出梭子山已然这些个时日了,也不知道他眼下如何。”
“就算躲得过人眼,可佛法无边,纸也包不住火......”元元亦然从地上爬起来:“要不我同你一起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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