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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难移
红梅凌寒绽放,几天后便是新年,由于李夫人卧病在床,众人皆无心热闹,只在正月初一这天晚上,聚在太夫人房里吃饭喝酒。
太夫人居主位,孙策在主位下的东边独占一张长桌,紧邻孙策的是孙翊和孙匡,二人共用一长桌。孙权与洛城在主位下的西边,也是共用一桌,同一列的是涵衣、朝颜、孙绍这三个孩子,三人坐在一桌边吃边玩,时不时离开坐席,在地上乱跑一阵。
李夫人缺席,孙策用强颜欢笑掩饰内心的空落,趁着三分醉当众提起一件事,“我前几日跟虞翻议事,他跟我说,从前他在会稽,曾经拜托过谢夫人的叔父,想帮他的侄儿求娶谢夫人,不过后来被孙权抢了先,他侄儿到现在还没娶妻呢。”
洛城惊讶不已,原来虞翻与她叔父真的是旧相识,难怪会举荐她叔父去豫章做县长。她从未听说过还有虞翻侄儿这回事,她在会稽时只知道,虞翻是她与孙权的保媒。悄悄扭头看身旁孙权的反应,不出所料,他果然气得正翻着鼻孔,手还握成拳头。
不管孙策说的是实是虚,反正孙权已经当了真。
孙策还没讲完,继续刺激孙权,“多亏孙权兵贵神速,谢夫人才能嫁到咱们家来,要不然我们孙家可就只有羡慕他们虞家的份儿了,咱们一起敬孙权。”
孙权虽然生气,却不忘喝酒。喝完了将酒杯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向孙策说道,“大哥你告诉虞翻,让他的侄儿今生今世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至今未娶是想干什么呀?难道还想找机会跟我抢吗?”
洛城闻之,尴尬地抬手扶额,对他的想象力啧啧称奇。兄弟们都哄笑着,三弟孙翊抬胳膊问他,“虞翻的侄儿真来到你眼前你打算怎么做,一刀砍了他?”
孙权欲点头又止住,顾忌地瞥了洛城一眼,洛城心里正想,何必这样横行霸道,也许虞翻的侄儿跟她一样,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呢。
这时太夫人朝孙翊白了一眼,“大过年的,说什么砍砍杀杀?”又让孙匡给孙翊倒酒,孙翊仰头连灌三杯。
趁他们都在盯着孙翊,孙权偏过头向洛城小声嘟囔,“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帮别人说话。”
洛城听他满腹牢骚,觉得好笑,便压着声音问,“那你猜猜,我都帮别人说了什么话?”
孙权连猜都不想猜就哼了一声,“你说的都对,可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洛城心中纳闷,他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难道是跟她一起生活久了的缘故?便随意回答了一句,“要我考虑你什么感受,考虑你的任性胡闹?”
孙权听过很生气,也不管一大家人是否会听见,不依不饶地问,“我在你眼里成了任性胡闹之人了?”
洛城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心烦意乱地回敬道,“孙仲谋,现在怀孕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待她说完这句话,才忽然注意到,太夫人和孙策、孙翊和孙匡、以及坐在下席的涵衣、朝颜、孙绍,都举着筷子静静地看着她和孙权争执,一旁服侍的侍婢和仆从,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洛城不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听见了什么,羞赧地想钻到桌子底下躲着。
孙权却满不在乎,指着孙翊和孙匡嚷嚷,“看什么看,没见过小两口吵架?”
孙翊和孙匡一人一句道——
“确实没见过你们俩吵架。”
“对,还以为你们俩只会卿卿我我。”
太夫人听老三和老四一唱一和,笑得刚端起来的一杯酒都洒了出来,便又放在案上让侍婢添满,趁着添酒的空儿,佯装责怪孙策,“你明知道孙权是个小心眼儿,还拿虞翻的话来激他。就算虞翻不提我也知道,会稽郡有儿子的人家,谁不想求娶山阴谢府的谢洛城?”
酒已添满,太夫人以袖掩面,悠哉地喝上一口。洛城却紧张得不行,太夫人这分明是在火上浇油,孙权掀翻桌子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紧接着,太夫人又放下酒杯说上一句,“只不过,那些男儿都与洛城无缘。”
孙权听到这句话,又变得乐不可支,想掀翻桌子的手也缩了回来。母亲最后那句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只有他和洛城有缘,洛城本就是该嫁给他的。孙权高兴地直起腰,招呼一兄二弟都陪他饮酒。
一旁的洛城看他由怒转喜如此之快,方才的吵闹竟像没发生过一样,不禁气结,听到他的憨笑声,扭头瞧一眼他此时的傻样子,心里又感到惭愧,孙权也真是好哄,为什么自己这样缺乏耐心呢?
她平时想给他脸色瞧就给他脸色瞧,要他做什么他都乖乖去做,正如李夫人所说的,她把他拿捏得服服帖帖。洛城回想着自己的肆意妄为,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不贤惠,她对孙权有时甚至算得上恶劣。
一直到席宴结束,洛城都在怜爱地望着孙权,她决定从今以后要好好关心他。
侍从搀扶着醉醺醺的孙权先行回房,孙权频频回头看洛城,急躁地对侍从说,“我没醉,不要你扶,我有话要对夫人讲。”
侍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拉走,“您与谢夫人有什么话,回房再讲也不迟,太夫人命小的送二公子,小的不敢延误。”
太夫人特意让洛城多留一会儿,暖心安慰道,“孙权没一点儿要当父亲的样子,都是因为他事事顺心如意,没吃过苦头,所以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你可不要心软,想修理他就只管修理,他如果再跟你闹,你就跟我说。”
洛城低头笑道,“母亲说笑了,说来也是我的不对,是我对他不够贴心,他才会这般惴惴不安。”
太夫人高兴地说,“如此甚好,看来我不必操心了。”
洛城由小荻陪着走回去,前后无人,小荻这时才悄悄禀报,“夫人,我可以作证,吴侯刚才说的是真的,虞翻的侄儿叫虞苏,二老爷有次过来吃饭,确实跟老爷提起过,当时我从门外经过听见了。”
洛城听过大惊,小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荻想了想说,“大概是二公子第一次去谢府的那年,两位老爷吃饭时,还有人进去添炭,应该是冬天还没过完,正值二月份。”
洛城回想那年,孙权第一次来谢府是在春天,看来是虞家提亲在前。她又问小荻,“怎么当时没听你提过呢?”
小荻吐舌说道,“夫人啊,当时来提亲的那么多,我哪儿知道老爷中意哪家呀,所以不敢跟你乱说。”
洛城被她逗笑了,又想起父亲也曾告诉过她,有人托她叔父来求娶过,是父亲衡量太久,才耽搁到后来太夫人亲自上门……
洛城将这些往事从脑中挥去,又对小荻交代道,“你忘了这些事吧,千万不能让孙权知道,不然他又要发疯了。”
小荻调皮地笑道,“是是是,会稽虞氏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
洛城回到房里,见孙权正站在床边等她,一身酒气,还困得双眼迷离。
她上前问,“你怎么不去睡?”
他低头答,“我担心你还在生气。”
洛城笑而不语,抬手想帮他取下头上束发的簪子和发冠,让他早些歇息,手刚抬到他腮边的位置,孙权居然慌得后退半步。
洛城的手抬了个空,瞪眼看他,“你向后退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孙权慌张解释道,“我以为你要给我一耳光。”
洛城气得用力朝他肩膀一推,自己到床上坐着,孙权正醉得头重脚轻,被她推个趔趄,站稳了又嬉皮笑脸地上前询问,“你到底有没有生气呀?”
洛城坐在床上说,“我问你,你还要不要陪我回会稽?”
孙权点头如舂米,“当然啊。”
洛城笑着问,“那你在会稽遇到虞翻的侄儿怎么办?”
孙权收起嘴边的笑容,俯身对她说,“不如先把他赶出会稽?”
洛城伸手把他的脸捏歪了,又语重心长说道,“我以为,等我们回到会稽,如坐针毡的应该是他,而不是你。”
孙权揉着疼痛的脸,点头称是。
洛城怜惜地让他坐在她身边,望着他继续说,“我们当时只见过一面,你就让母亲大老远去提亲,然后我就嫁给了你,这中间顺顺利利,没有牵扯到旁人。其他那些提亲的,我一概不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表现得好像我是你从别人身边抢来的?”
忠言逆耳,孙权听得面红耳赤,嘴硬地辩解道,“这都要怪大哥,你听他当时说的,说什么虞翻的侄儿至今未娶,我听了就来气!”
洛城笑道,“至今未娶,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太难看,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你为什么要生气?”
孙权忍不住笑出了声,拉起洛城的手得意地说,“你总算没有再帮别人说话,咱们以后再也不提这事儿了。”
洛城打了个哈欠,越看他头上的饰物越不顺眼,伸手便把簪子和发冠全给他摘了,然后把他赶到竹榻上去睡。
少顷,又听到孙权在竹榻上呓语,“虞翻的侄儿要是敢对你动什么心思,我就率兵踏平会稽虞氏。”
洛城摇了摇头,心里叹道,本性难移,她现在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正月十五过后,孙翊与孙匡都回了丹阳,府中又恢复到平常那样。又过了几天,李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这天午后,还饶有兴致地披上狐裘来院中赏梅,朝颜与孙绍都围在母亲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杨姬在一旁问,“可要请谢夫人过来陪着夫人?”
李夫人想了想说,“你去看看,要是二公子在家,就不必请谢夫人过来了,跟她说我好多了,让她放心。二公子若不在,你才可以请她来。”
杨姬笑道,“夫人有所不知,阳羡那边又有山贼作乱,吴侯与二公子今日都在大堂议事呢。”
李夫人听罢,便让杨姬速去请洛城。天色阴沉,寒风带雨,李夫人仰头喃喃道,“好像要下雪。”
朝颜与孙绍拉着母亲说道,“等下雪了,我们与二婶娘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李夫人笑着摇头,“二婶娘现在怀孕了,不能让她堆雪人,我们可以堆给她看。”
两个孩子点头说,“这样也行。”
不一会儿,杨姬就扶着洛城过来了,洛城看到李夫人果真下床来赏花了,高兴地想快点走到她跟前,但是怎么迈步都走不快。
李夫人忙上前迎接,伸出手问,“行动不像之前那般自如了吧?早知道就不劳烦你过来了。”
洛城笑道,“大嫂邀请,怎能不来?我在房里也是闷着。”
李夫人算着日子,“四个多月,现在应该可以诊出孩子性别了,要不要请医官来瞧瞧?”
“真的吗?”洛城有些欢喜,想了想又作罢了,“还是等他出生那天再揭晓吧。”
孙绍这时仰起脸说,“我希望二婶娘也生一个妹妹。”
洛城笑问,“你都有两个妹妹了,就那么喜欢妹妹吗?”
杨姬也加入谈话,“要是个女儿,将来可是要颠倒众生、惹得夫君为她大打出手的。”
李夫人点头哈哈直笑,看来她们都听说了初一那天孙权差点掀桌子的事儿,洛城哑口无言,只好由得她们说笑。
又过一会儿,天空飘起片片雪花,众人便进屋说话。朝颜和孙绍跑进跑出地看雪,比过年那天还兴奋。
小荻撑着伞来接洛城,说担心雪下大了路上不好走,李夫人与杨姬便起身送她,李夫人给她拿上一个手炉,还笑道,“回去吧,要是让大雪把你困在我这里,孙权可要来跟我闹了。”
洛城便随小荻回去,走在路上,二人瞧见一个孤零零的人影迎面走来,这人没打伞,头发和身上都落满了雪。她们都觉得奇怪,认不出这是谁,又走近些,发现这竟然是乔岚。
乔岚神不守舍地从她二人身旁经过,一身是雪,眼里好像什么都看不见,走路时仿佛没有脚,两条腿由风吹着往前挪步,那个样子实在叫洛城害怕。
小荻想开口喊住她,嘴巴还没张开,乔岚就在她们不远处跌倒了,跌倒之后她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眨眼功夫身上的雪又多了一层。洛城想拉她起来,自己又行动不便,小荻便把伞交给洛城,自己走过去扶起乔岚。
“你没事吧?”小荻晃着乔岚问。
乔岚似乎恢复了些意识,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凄凉地动一动嘴角,“见过谢夫人,多谢小荻姑娘。”
洛城撑着伞给她们遮一遮雪,忧心地问乔岚,“你这是怎么了?”
乔岚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答道,“今日,是忌日。”
洛城被她这短短五个字吓得不轻,不想跟她再多说一句话,把李夫人给的手炉递给她之后,便匆忙拉着小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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