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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他这是做什么?”阿续有些蒙圈儿,这人方才还失魂落魄心心念念着秦熠,这才多大会就起兴致找姑娘了?
重香抿着唇没有回答,脸色有些难看,神情中夹着悲悯、难过,甚至嫉妒。
阿续窥了他一眼,心说不会吧,难不成正儿八经有感情的是这二位?想着适才还胡诌李恒与秦熠,当下又莫名心虚犯窘。
马车驶出城沿着官道而行,大片大片的黑裹着风雪肆意弥漫,只余车前两盏风灯单薄却坚.挺地照亮小片前进之路。
车厢内,姑娘唱了一出时兴黄梅戏,唱腔加花,婉转动听,然而飘进夜幕深垂的旷野又多了两分凄凄诡谲。
阿续出门没穿斗篷,一路生生迎着风雪冻得直吸鼻子,就在她以为一直要这么默默捱到环壁院时。
沉默良久的重香忽地缓缓开口:“李恒这样性格有缺又偏执的人,当初被赐死大约才是对的,莲妃的教训没能让他长心,却教会了他如何践踏别人的真心,他会故意讨好别人,虚与委蛇,在他人深陷其中之时,再一脚无情踩之,这样的行径,同莲妃何异,看着别人亦如当初的他,他很享受吧。”
重香声音有些伤感,甚至带着一丝自嘲、委屈,像是被伤得很深。
虽然只是“他人”二字,说得极委婉,阿续亦能对号入座了,但她和重香泛泛之交,自己更是情史空白,这原本人鬼之间就不该过多交集,偏偏他还生了情,这怎么劝?
她闷了会儿,到底是不知作何安慰,只道:“李恒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事,卷宗才会入了怖梦司?”
重香这次沉默更久才回道:“前几日,我去悯花娘娘那领卷宗,无意看到了李恒的名字,原本想着可能是重名,但,就那么鬼使神差的,悄悄带走了他的卷宗。”
他顿了顿,声音发涩:“可惜,不是重名,相处七年,我才知道他根本无可救药,你知道他带这个妓子回去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没等阿续接话,他又自顾自道:“他对妓子没兴趣,因为他觉得莲妃就是妓子,她曾是他心中圣洁的莲花,所以,他只是想把心中认定的肮脏洗干净。”
阿续一愣,大为不解:“这如何洗?”
重香冷笑一声,声音凉如夜:“我方才说春和湖的美人莲,是真的美人莲,每一株都由李恒亲手制作,莲蓬内嵌了妓子的眼珠,莲瓣是妓子的皮绷成,他把她们种在湖中。”
阿续听着这猛料,呼吸微微一窒,不由咽下一口口水。
重香道:“我当卷宗出了错,还赶去春和湖检查了那些莲花,当真做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混在那莲丛之中难分伯仲,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让那皮、眼不腐,最丧心病狂的是,花茎之下以臂做藕,整整五十八朵美人莲,五十八条人命。”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抑制不住忿然。
这太过匪夷所思耸人听闻,即便生而为鬼,阿续同样惊耳骇木,她觉得李恒那人生得玉质金相,虽然性格偏执阴冷,真看不出是那般荒谬残忍之人。但转念一想,他进将军府不过片刻就要了两条人命,视生命如蝼蚁的态度亦可见一斑。
阿续搓着愈发寒凉的小手,疑惑道:“他杀了那么多人,就没被发现过?”
“你也见着了,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带着人走,要真查,怎么可能不被发现。”重香皱了皱眉,凉凉道,“不过是宫里的觉得亏欠于他,妓子之命本就轻贱,随意就压了下去。”
这一点,阿续虽不苟同但能理解,曾有一段野史记载,说丹麓王对待女性行秽禽兽,其师屡屡直言规劝,被其大骂假正经,其师身死下葬时,他掠了三百妓子生殉同穴,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由此可见,妓子在权贵眼中如草芥虫蚁,可无底线随意践踏,阿续微微一叹:“难怪他如此肆无忌惮。”
重香神情愈发忧郁:“见着那些美人莲时,我都不愿相信是他所为,直到亲眼看见他将人活活剥皮……”
他视线停在黑暗深处,目无焦距:“我怒极找他理论,他笑嘻嘻问我,既然知道了,那你可愿成为我的美人莲?”
阿续听得心底哇凉,震惊道:“他还想杀你?”
重香垂下眼帘,长睫在风雪中微微颤抖。
阿续心中惴惴唏嘘,也不免感慨:“还好你是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既如此残暴绝情,你又何须耿耿于怀,他如今也算自食恶果,过了今日便将他忘了吧。”
重香沉默半晌,拿出李恒的卷宗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太过用力,发白打颤。
他低声问:“你有爱过谁么?”
阿续微怔:“没有。”
重香惨惨一笑:“那你自然不知这情障有多苦,逢场作戏七年,他洋洋得意全身而退,我明知他只是在报复心中的魔障,可是……”
他声音卡在喉咙,最后出口化作一声低低叹息,他闭上了眼,似觉得难堪又痛苦。
阿续看着他那副模样心里也是酸软至极,于是伸手拿过重香手里的卷宗,摊开细细看着,最后找了一条:人道,十二场梦杀。
她四下看了看,马车此时正穿行在一片空旷偏僻的松林,远远近近渺无人烟,沉吟片刻,她开口道:“卷宗是我的,还是由我来吧。”
重香一愣,抬眸诧异看向她。
阿续将卷宗卷起,沉声道:“就不回环壁院了,太冷,我还要赶着回去,在这里解决吧。”
说完她也不再看重香,扬手朝驾车的随从挥出极乐世界,马车并未停止前行,趁着人还没栽倒弄出动静,她接着一个倒挂,手探入车帘随即释放了一把星尘,双脚这才堪堪落下,又将朝地上栽去的随从一把捞回放平在车板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探出头对着还在车顶发愣的重香道:“我忘了问你,是否还有话要对他讲。”
重香失神看着她,沉默了好大一会,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可闻:“无。”
阿续点点头,遂又扯住缰绳将马车停好,矮身钻进车厢。
里内两人毫无意外得已经沉睡,她将姑娘扶到角落里靠着,自己盘腿坐在李恒身边,飞快地打开卷宗看了一眼又合上,她今日实在没心情念,掏出梦貘瓶准备直接入正题,瓶子上却忽地盖来一只手,惨白细弱,是重香的。
阿续看向他,轻声问:“怎么了?”
重香神情无措,也未去看李恒,眼眸盯着梦貘瓶有些恍惚,好大一会才将手移开,艰难地说了四字:“我想窥梦。”
阿续忽觉有些透不过气,皱眉道:“你也跟着发疯?”
重香挨着她坐下,坚定而执着地道:“开始吧。”
阿续迟疑不定,梦杀的可怕她深有所悟,虽说李恒最后想要杀他,可她看得出,重香嘴上说想要亲自了结他的命,实则根本放不下他,若眼睁睁看着李恒在梦杀中饱受折磨,生不如死,这阴影怕会伴他痛苦余生。
她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但还是郑重劝道:“你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他不值得。”
重香倦怠地摇摇头,不再解释,只道:“我有分寸,开始吧。”
阿续心知再劝无用,倒出一颗黄色无因果摁向李恒额头,她又看了一眼重香,此时他表情空白,闭着眼,两指轻轻搁在李恒鬓角。
她无奈地摇摇头,开始催动无因果施梦。
她依旧没有控梦窥梦,目光一直落在重香脸上,想着在他受不了时,强行将他剥离出来。
外面的风雪渐大,怒号声一阵紧似一阵,周遭的树枝克喳克喳狂响,连马儿也一阵阵抬蹄悲嘶。
车厢之内,气氛更是压抑,李恒的眼皮急遽狂颤,重香的神情则更加恐怖,紧绷的面颊铁青,阴沉中竟带着一丝说不出意味的笑意,甚至有时那笑声溢出唇畔,听得阿续鸡皮疙瘩直起。
得,这是崩溃了?
阿续垂眸看了眼腕上的奎珠,子时正,施梦足足一个时辰,李恒的体温已经渐渐转凉。
快了。
她从来没觉得任何一次梦杀有这般漫长,更不知一切结束后,要与重香说什么。
她第二次由衷觉得,怖梦师当真需修得一副狠心肠,因果惩戒,不应为谁心乱如麻。
在梦杀即将结束的关头,一声惊雷徒然炸响长空,轰隆隆,天地似都为之一震。
阿续有些懵神,下雪天打雷相当罕见,俗语有言“雷打雪,祸必出”,这是不吉之兆。
她眼皮狂跳两下,眼看重香还深陷于梦杀中,于是自己掀帘查看,甫一抬头,登时眼眸大张。
正当头的低空处,压着一团频繁惊雷电绕的黑云,而暴风雪狂卷怒啸着,竟是逆反往上,被那团不断涌动的黑云聚集吞纳,如长鲸吸百川速度疯狂而生猛,伴随着雷声,那团黑云迅速膨胀成山岳大小,还在不断翻滚变幻形状,能量充盈,电光愈发急剧灼目,直将天地映为白昼。
阿续舌挢不下,喃喃道:“不会吧,难不成又有人在渡劫?”
她半似无语半似调侃,声未落,胸腔突地咯噔一下。
不对。
只见那黑云当中似孕育着什么狂躁凶兽,它发了疯一般在其间拼命横冲直撞,乃至雷声中都似隐着阵阵愤怒的兽嚎。
顷刻间,云壁破,一只缭着云雾电闪的参天巨爪突地探出,裹挟千倾狂旋的风雪势如雷霆,汹汹往他们马车的位置抓来。
——这,这这,冲她来的?难不成历劫的是本鬼?她干啥大事了?
阿续惊讶难掩,眼见着那爪子直直而来,完全没停的意思,她终于清醒两分,忙不迭惊呼道:“不好,重香快醒醒,要被拍成肉饼了。”
然而沉溺窥梦的重香,对外界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反应。
阿续手忙脚乱抓起缰绳催赶马跑,饱受惊吓的马儿比她还急,低低悲嘶几声,胡乱带着车厢猛冲几下,似乎腿软根本跑不起来,反把阿续晃得东倒西歪,还得腾出一手抓着随从的衣服,不然人就早摔了下去。
如刀片一般的风雪刮在脸上,生疼撕扯,头顶炸雷不断,她不用去看都能感受那爪子已逼至近前,马车在那威压之力下木板咯吱狂响,似乎下一瞬便要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就在这时,突地一声高强度“噼啪”爆响,声音极是清脆,生生将雷声穿透。
阿续微微一怔,觅声望去,只见那距她只有几丈远的巨爪之前,挡着一道黑影,他手持爆着白光的长鞭,方才的响声便是鞭声,那巨爪当中被劈出巨大裂缝,然而那只是一团云雾幻化的兽爪,此时漆黑的沟壑中暗云喷涌,豁口在急速愈合。
那黑影直迎而上,扬手一鞭子狠狠抽出,明明只见得他挥出一鞭,“噼啪”之声却不绝于耳,鞭过留痕,道道白光如银蛇狂舞,使人眼花缭乱,一霎间,硬生生将那参天巨爪劈砍得七零八碎。
虚空那团黑云似有怒意咆哮,支离破碎的爪子往回缩着,又在不断聚拢。
凛冽的风雪狂虐,直将那人的兜帽掀翻,黑发如藻,根根迎风狂乱飞舞,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却让阿续心如撞钟,每一下都极具力度,仿佛要将胸腔击破。
“沉奢?”
当她脑子里浮现这个名字时,已无意识唤了出声。
声音不大,却被那人听见,他原本要冲向黑云的身形一顿,阿续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整个人都懵住,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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