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撰的XX成长史

　　冬天深了，没了树叶的树惨兮兮地立在路旁，看得人触目惊心。

　　杜撰终是想到，一年又快到头了，今年这个新年，可怎么过。去年父母在年前大吵大闹，总算是走之前给了他年费，今年似乎没有考虑到。

　　这样时不时想起来这个问题的时候，杜撰接到了爸爸打来的电话，说是，乡下的奶奶说，让他回乡一起过年。杜撰记忆里，上次回乡，是小学三年级，十岁的时候。那时候乡下的小孩子嘲笑他不会爬树，不会下水，不过仍旧是带着他玩的，非常爽朗。

　　只是，杜撰害怕见到传说中的奶奶，也不想去重新认一遍三姑六婆叔叔伯伯。他们长着相似的面庞，挂着类似的笑容，说着语义不详但接近的话语。他们都不待见他。

　　初中时去世的阿姨是爸爸的妹妹，也就是奶奶的女儿，他不想面对可能遭遇的质询。他们想问什么他知道，在丧礼的时候就问到了，可是他没有给过答案，他知道他们不会相信。对杜撰来说，那是他和阿姨的秘密，是他心底里最温暖的东西。

　　可是另一方面，今年毕竟不用再一个人过年了，杜撰稍微有些明知道不合适却还是存在的期待。

　　杜撰就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坐上了回老家的车，下车后就茫然站在路口等，等了两个多小时，才有人来领他回去。杜撰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他穿着休闲的灰黑色棉质外套，很慢很慢地向他这边爬行过来，微微缩着脖子，四处张望着景色的样子，口里叼着的烟已经烧了一半，走到他身边不远处停下了就从口袋里拿出手，把烟从口里拿出来。

　　杜撰一直盯着他在看，男生大概二十岁上下，应该是上大学了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来这里等车的人。杜撰发觉自己看太久了的时候正要转头，对方已经对上了他的眼睛，“你是在等人？”

　　“……”杜撰看着那双明晃晃的眼睛，失了失神，“嗯。”

　　“哦，难道你叫杜撰？”男生取出口里的烟，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用食指指尖微微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杜撰再次点头，看来这位就是来接他的人……虽然迟到了两个多小时。

　　男生也点点头，手里的烟松开了去，用脚踩灭了，伸出手来，“杜明，我是你堂哥。”

　　杜撰这才回神，伸出手去握了，想起来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虽然是想叫声哥哥，实在是没有能开口。

　　杜明已经带着他往来路走去，“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今年大二了，你应该是上高中了吧？”

　　杜撰呼了口气，手已经僵得麻木掉了，“嗯，高二了，明年马上要升高三。”

　　“挺有危机感的嘛，成绩怎么样？”杜明拿出烟盒抽了一根烟递过去，杜撰犹疑了一下摇头了。

　　“听说小阿姨死的时候你在场，被吓到了吗？”杜明点着烟随口问了句。

　　杜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想要说点什么的，可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那就好，男孩子要是这么衰就太没种了。”杜明这么轻飘飘说了句。

　　“诶？”杜撰愣了一下，他上次来的时候家里的同龄人都是小孩子，也有一两个大孩子，可是和他们反而处不太好，总是和其他小朋友们在外面四处瞎逛。还是第一次有这样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人和他从这样的角度说起阿姨的事情。

　　“其实，小时候和小阿姨关系倒还不错，我上学的时候小阿姨也在念书，有时候会教我一些东西。不过长大了反而见得少了，她嫁到城里去了，我自己也出去读高中念大学，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就没有了。”杜明说时微微眯了眯眼，像是被烟熏迷了眼睛。

　　杜撰也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小阿姨嫁到城里之后和他们家算是唯一有走动的亲戚，每次来看他都很亲切，笑容很真实。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小阿姨忽然变成了一个名词的代替，反而让他遗忘了，本来不该忘记的那些记忆。

　　杜撰眼眶微微发红了，小阿姨其实是对他最好的人了吧，可是这些年在他心里，小阿姨一直就只是“温情”这个词的代名词，他忘记了有血有肉的小阿姨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听说是葬在田家沟那一带的菜地里，你还没去过吧？”杜明偏过头问他。

　　“嗯，过年的时候大家会一起过去拜祭吗？”杜撰问了句。

　　“应该会吧。我知道地方，反正现在有空，带你过去怎么样？”杜明说着停在了那里。

　　“……好啊。”杜撰考虑过后这么回答。

　　“那先去买点纸钱和香吧。”杜明转了个方向走去，买鞭的时候顺便买了包烟。

　　杜撰发现他烟瘾很大，微微有些吃惊。

　　在旷野里烧纸钱，风很大，香也烧的特别快，鞭炮就在身边不远的地方，不过杜撰没有心情去理会。他看着小阿姨的墓地，想着，原来人死了，也就是这样而已。墓碑上那几个空泛的文字，墓碑前放着的插香的装了沙土的玻璃杯子，还有已经烧成灰了和正在烧着的这一堆东西。

　　因为阿姨和叔叔最后在闹离婚的缘故吧，两家人因此不合，叔叔和阿姨没有被合葬。也因为阿姨和叔叔还没有孩子，也没办法争取什么，甚至墓碑上都没有记录。

　　那样深的感情，终究，只剩下他胸臆里这一点点零星的记忆。

　　“……阿姨和叔叔是相爱的……”

　　这句话的分量，杜撰在很多年后才真正体会到。可是那时懵懂的他，已经清晰觉得，这是一句很难说出口的话，也只有在人死之前说出来，才会被认真对待。

　　杜撰揉了揉眼睛，有点涩有点疼，风太冷，他怕阿姨冻着了，又无计可施。

　　“人死了也就剩这么个东西，风吹雨打是难免的。”杜明看着火光中的黑灰轻声说道。

　　杜撰想反驳，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他忽然想起张世杰来，如果他也在，是可以说出很漂亮的话来的吧。

　　“我说的是这个碑。小阿姨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意义远不止于此。”杜撰往对面看过去，可是黑雾缭绕的，他看不清对方的脸，“我听说小阿姨为了个男人自杀的时候，真TM觉得不值。在我眼里，小阿姨是我择偶的标准呢……”

　　一阵风过，杜撰清楚看到杜明脸上的清泪。杜撰赶紧低了头不再去看，怕被误会。

　　“说不定真的是因为这样……”杜明后面的话杜撰没有听清。

　　许多年后，杜撰才知道，那天是杜明失恋后第五天，还不足一个星期，那是他的初恋，是个女孩子。而自此之后，杜明再也没有谈过女朋友，因为他成为了那些年刚开始在国内流行起来的禁忌之恋的尝试者。他只喜欢男人。

　　杜撰知道自己对这个哥哥是有好感的，他的一举一动都隐含着一种他自己不拥有的特质，可能是一种洒脱和天生的自在。而那天在旷野里拜祭阿姨的天空和风声，也成为他记忆里永不褪色的背景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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