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不断

　　一大早，吃过了马夫借农家的厨房做的丰盛早餐，农夫夫妇两还在好梦中的时候，君若明三人便悄悄地驾着马车离开了村子。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对朴实的夫妇起床发现那三位慷慨的客人没留一句话就消失了，一切如旧好像昨夜只是发了一场梦一样，看着怀里的金元宝，再联想到那白衣公子的天人相貌，两夫妇便自动地将昨夜造访的三人猜想是救济世人的神仙，又在村中好好宣传了一番，不过几天，临江这一带便流传起白衣仙人现世的谣言，也让原本没有确切目标的商翔宇抓住了线索。

　　这是后话，现在的君若明还坐在马车里与商展云很悠闲地喝茶聊天。

　　趣味地看着商展云拿出一把形似琵琶的乐器，君若明挑眉笑道：“我倒不知道商家二少爷竟然也是个精通音律的妙人。”

　　“爱好而已。”商展云淡淡一笑，手指拨了几下琴弦，调试好了音，便开始弹奏。

　　慢而不断，快而不乱，沉静细腻，余音袅袅，絮絮的琴音，欲语还休。

　　君若明听着耳边高雅的乐曲，眯起眼，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副画面——山崖上，一道银河泻下，水落处，激浪翻滚，水雾弥漫，优雅的水鸟站在浅水中，细细地整理着自己的羽毛，忽然一声轻啼，水鸟仰头，看见另一只水鸟飘然落下，走了过来，双鸟亲密地整理对方的羽毛，长长的脖子轻轻厮磨，俨然天配之侣...

　　双眼忍不住移向弹奏者，只见那白衣男子神情专注，眼神沉醉，修长白皙的十指在琴弦上时勾时扫时挑时抹，动作轻灵娴熟，一气呵然，指下灵乐逸然，人琴合一，宛若天人仙乐。

　　即使只看人，也是一种享受。

　　一曲毕，车内很安静，商展云垂着眼放下琵琶，君若明一手支额，双目微闭。似乎二人都在回味那种缠绵的余韵。

　　“这是什么曲子？”君若明轻轻地问。

　　商展云抬眼望向他，眸中蕴含着万般心思。

　　“《凤求凰》。”

　　“凤...凰？”君若明慢慢睁开眼，困惑的问：“是什么？”

　　“传说中的一种神鸟，雄为凤，雌为凰，凤求凰，此曲寓意爱慕追求。”

　　看着商展云，忽然，君若明轻笑出声，说道：“你这曲子应该弹与女子听，而不是我这大男人。”

　　商展云但笑不语，只是轻轻地摩挲着琴弦，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

　　马蹄兼车轮，乱而不休。

　　......

　　坐了两日马车，总算到了觅麟城。

　　“这里有我一位生死相交的挚友，可暂住他处。”商展云朝君若明说道。

　　君若明点头，反正他现在也只能听商展云的话。

　　马车穿过热闹的集市，走了许久，来到一处冷清的巷子，商展云跳下车，伸手扶助刚睡醒头脑还有些昏沉的君若明。

　　君若明扶着晕沉沉的头，从心里恨自己现在这副因为少了锻炼更加孱弱的身体。

　　商展云搂着君若明的肩膀，来到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只见那被蛀得四疮八孔的木门边上挂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旗，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个“食”字，被风一吹就要飘走的模样。商展云空着的右手轻轻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懒洋洋的男声。

　　“是我，展云。”商展云扬声答道。

　　“咿呀——”木门打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阴暗的屋内走了出来，还算俊秀的脸庞无精打采的，一身宽松的灰色袍子，看上更显得没有精神。

　　“哟，什么风把商二少爷给吹来啦？”男人挑眉，语气轻佻地说道：“竟然有空来光顾在下这小小的饭馆？”

　　“左兄莫要再挖苦我了！”商展云苦笑道：“先让我这位朋友坐下吧。”

　　被称为左申的男人看了一眼商展云搂着的君若明，撇唇，转身走进屋子。

　　吩咐马夫到附近候命，商展云扶着君若明走进小屋。

　　十平来方米大的空间，摆着三张八仙桌和长椅，左申领着身后两人走进屋子角落的小门，穿过天井，来到一间朴素干净的房间中。

　　商展云先是扶着君若明坐在长椅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让对方可以靠在他身上，君若明皱着眉，晕眩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说吧，这回来有什么事情啊？”左申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在左兄你这里打搅几日。”商展云看了眼怀中的少年，才抬起眼对着左申说道。

　　“打搅？”左申挑眉，把玩着茶杯，笑得像只狐狸。“我这里的房租可不便宜啊！”

　　“《屏娘食录》，如何？可够抵房租？”商展云也露出了商人的本色，用诱惑的语气说道。

　　“厨神季屏娘失传百年的食谱？？”懒洋洋的眼睛立即睁得像龙眼一样大，发出炙热的光芒。

　　“正是。”

　　“我要！不过，你得保证别让一些闲人来打搅我做生意！”

　　“若左兄承诺我们在此借宿期间能照料饮食的话...”慢条斯理的拖长余音。

　　“...成交！”咬牙切齿的回答。

　　两只千年狐狸“深情款款”地对视着，视线在半空中碰撞发出“唧唧”的声音...

　　至于某人则仍是昏昏沉沉地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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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间小饭馆里住了两天，君若明总算是稍微了解了这店老板的事情。

　　老板叫左申，一个个性很古怪的男人。

　　干的是讨好客人的营生，却只愿顺自己眼的人煮食。偏偏他煮的饭菜美味至极，叫人吃了一口就会上瘾，所以经常会有些嘴馋的达官贵人们派人来请，请不到就威胁恐吓，再不成就绑了回府。

　　左申倒也是个硬骨头，说不煮就不煮，那些饕餮客也不能拿他怎样，所以每次都很快就被放回来了。

　　这不，早上刚被抓去，才过中午，又给放回来了！还哼着小曲！

　　“哼哼哼...”依然一副没精神模样的男人双手放在身后，哼着坊间流行的小调，慢吞吞地走进了饭馆，刚到天井，便见到他的客人正坐在天井里的破旧桌边喝下午茶。

　　“回来了？”商展云停下倒茶的动作，朝房东扬起清雅的微笑。

　　“嗯哼。”左申应了一声，鼻子动了动，用陈诉的口气问道：“晨光月？”

　　商展云点头。

　　摇摇头，“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啊！晨光月一两五万白银，我也只敢用来做贵重的菜肴，展云兄竟然用来泡茶？真是阔气！”

　　这晨光月是极北之地产的茶叶，世间仅存十株，三年一收成，每次一株只得五两许，且从采茶到烘干过程繁多，须在每年十月初五天将明月扔在的时辰将带有露珠的茶叶采下，立即冰封，一个月后再以地火速融，再经几十道工序才能制成顶级的晨光月，其中有一道程序错了还是慢了这茶就相当于毁了，所以价格不菲，除了每年必要上供朝廷的十两外，其余的都由各地的巨富竞争购得，又有通过黑市买卖的精明商人再炒价，这晨光月的价格便越涨越高。虽然现在晨光月已经是天价，但还是有人趋之若鹜。

　　趣味地看着那默默喝茶的少年。左申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凑过去在少年的耳边媚声道：“我说，小三儿呀...”

　　君若明看了一眼那媚笑着的男人，不作声，低下头继续喝茶，只是手臂上却明显的浮出了很多鸡皮疙瘩。

　　“唔...小三儿怎么不理人家呢？”不死心地用头蹭，蹭，蹭。

　　唔？怎么小三儿的肩膀变得这么硬？抬起眼，一只手正搁在他的头顶，手的主人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说出的话却带着相反的危险气息。

　　“左兄，小三不喜欢别人碰他。”

　　左申挑眉，反击道：“那你又碰？”

　　商展云仍是笑吟吟的。“我例外。”

　　君若明看着眼刀互砍的两只狐狸，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想加入这两人无聊的战争，继续安静地喝茶兼发呆。

　　可惜有些人就是看不得别人清闲。

　　“我说小三儿啊，你真的不喜欢别人碰你么？还是说你不喜欢某些人碰你呢？”口气特别加重了“某些人”三个字。

　　“左兄就不要逼小三了，你明知他内向不好说话。”带着威胁的笑声。

　　“是吗？怎么我倒觉得是展云兄不想让小三儿说明白呢？”反击。

　　“左兄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怕你吓着了小三，影响了左兄在小三心目中的形象。”

　　“展云兄多虑了，我与小三儿是什么关系，怎么会产生这种误会呢？”

　　闻言，商展云一向完美的温和笑脸有些僵硬了，黑眸中慢慢地聚起酷寒的煞气。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商展云的手背上。

　　商展云眸中的煞气即刻一扫而光，他望向放在他手背上的手的主人。

　　“我饿了。”君若明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

　　“饿了？我给你到厨房拿点吃的？”商展云柔声说道，斜了左申一眼便起身离开。

　　左申看着商展云走进了厨房，眼里慢慢是得意的光芒。

　　“人家就知道小三儿最疼我了！”他一脸娇羞地朝少年靠去。

　　“若还想要命，”君若明目不斜视地说道。“就不要试图惹恼他。”

　　左申的动作一顿，脸上也收起了娇羞，换回原来那懒洋洋的表情。他双眼上下打量着君若明，笑得很狡猾：“小三儿关心我呢？”

　　“我只是想过些宁静的生活。”

　　“宁静？”左申低笑。“从你跟商展云走在一起，你的生活就注定不会有宁静的一天了。”

　　君若明没有反驳。

　　“你真的知道，商展云...”左申忽然附在君若明耳边低声笑道：“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一把折扇轻轻地抵在左申的动脉之上。

　　“左兄，”执扇者笑得如沐春风。“你又不听小弟的告诫了。”

　　左申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危险似的，一副懒洋洋的笑。“我不是不听你言，只是...情不自禁啊！”话尾夹杂着一声回味的叹息。

　　商展云眼光一闪，慢慢收回扇子，淡笑道：“左兄才回来，必定累了，不如先回屋休息吧？”

　　看了眼不发一语的君若明，又看了一眼眼前淡雅如莲的的商展云，左申耸肩，站起身，哼着小曲走进了里屋。

　　在少年身边坐下，商展云递上食盘，上面放着几个小包子，他笑道：“这是左兄早上做的汤包，我热了一下，你试着吃吃看。”

　　君若明点头，拿了一个放进嘴里。

　　“如何？”

　　“还可以。”

　　天井里，温柔的男人笑着为少年沏上一壶茶，少年低头吃着东西，不时出声应一下男人的问话。

　　澄澈的天穹，万里无云，一行白鹭排列整齐地往南飞去。

　　霜降，寒冬将至，谨防风邪入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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