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直到现在我也非常后悔，不应该让伊邪去取基因的。
　　“小夜，你留下来照看实验室，这次我和夜琊去。”
　　我本来以为前去取基因的人是我和十六夜，出发前三天，伊邪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将十六夜换成了自己。
　　“姐姐，森林还是我去比较好，哪里有野兽或者陷阱我会更加……”
　　“新一批克隆体这几天就要完成了对吗？后续检测我做不到你的细致，不能浪费资源……”
　　伊邪这么一说我们便无从反对。
　　确实，伊邪在前期研发阶段能做到完美细致，一旦完成她却好像忽然失去兴趣，某次疏忽甚至直接导致过一批克隆体的死亡，我们确实不能再浪费任何人力资源。
　　“好……我去准备出行的装备。”
　　十六夜确定这是伊邪的决定后便不再多言。我想自己也应该说句承诺，然而十六夜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不仅如此，她紧盯我的双眼里渗着凶虐。
　　“如果姐姐不能安全回来，我会要了你的命。”
　　我抿住嘴唇笑了，心知十六夜确实是只疯狗。
　　“哈，开玩笑，论生存能力伊邪可在我之上。”
　　我打着哈哈说的却是实话，我可没有伊邪横跨大陆寻找栖息地的经历，也没有十六夜在狼窝里长大的自然敏感性。
　　我只是个普通人，除了脑子有点用，手无缚鸡之力。
　　至少，那个时候的我是这样的。

　　新城市的建设很顺利，那批我们取回的基因起了作用。不得不说，伊邪的父亲极有先见之明，他将基因分散，避免了离开地面前因为基因抢夺可能有的内乱。再由自己女儿在地面生活稳定后取出，又能很快支持新的发展。
　　十来年间，带着前代知识和信息，我们飞快实现了文明复苏。旧世界的基因不仅补充了智慧人群存储量，又填充了体能等基因缺陷。
　　我们将之前的幸存者克隆体称为旧人类，而这些优良基因复刻人定为新人类。
　　遗憾的是，伊邪的父亲因为基因损坏，没有回到她身边。
　　“是时候摧毁了。”
　　有天，伊邪召集起最早跟随他父亲的12人，做了决定。
　　“小邪，你的意思是？”
　　问话的迪恩斯满面胡须，他被提取基因时已近花甲，即使如此，他却是先世界最顶级的物理学家。
　　“单独个体只允许存在一人，我们要恢复自然规则。”
　　我知道十六夜的意思了，我不禁越发喜欢这女人，这么残酷的决定她能说得面不改色，甚至势在必行，这样的胆魄值得我爱慕。
　　“伊邪，你的意思是……屠杀？你疯了！”
　　说话的女人杰西是先世界杰出的音乐家，身形秀丽看容貌不过30上下。我感慨，先世界的女人，心思柔软不堪重任。
　　“我这是我父亲的遗训。”
　　伊邪的话让会场陷入沉默，十六夜站了起来。
　　“我把伊邪的话总结一遍。同种个体只保留一个，新旧人类中均保留素质最优者。多余个体安乐后基因尽数摧毁，回归自……”
　　“够了，伊邪，我们呢？我们留取基因时大多不年轻了，如果将基因清除，我们还能活多久？新世界不能没有我们！你们两个女人不足以决定世界走向。我反对！”
　　吴迪不过中年，但显然在提取基因时已有基础疾病，冒着冷汗的额头，颤抖的身体，斑秃的头发，身体状态甚至不如岁数更大的物理学家。
　　我决定帮帮伊邪和十六夜。
　　“所以呢，留着基因等身体坏掉换新的去活，你们去死？还是说养着那些基因人，不需要培育大脑，随时给你们做器官替换？”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吴迪擦着汗，眼神闪躲，我忍不住冷笑。
　　“基因能复制□□，大脑培育过程却极为艰难。你们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应该知道我们经历了多少次试验，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所以才应该让我们更长久地活下去。新世界因为我们，才恢复得如此之快，我们的智慧……”
　　七嘴八舌，这群人实在是烦人，我决定快刀斩乱麻。
　　“按照各位长辈的说法，你们的大脑对新世界的建立意义重大。那我有个更直接的建议，能让你们长长长久久，不惧生死也不担心疾病。”
　　“你什么意思？”
　　我看了眼伊邪和十六夜，知道她们并不反对，于是转向这群学者。
　　“抛弃□□，智慧永存如何？”
　　我笑着按动了机关，墙壁上升露出会议室后的银白密室。我听到他们的惊呼，心想少见多怪。
　　而后我抬头看向挂满空间的培养皿，那是我们精心保存的大脑，它们大小不一，在培养液里呼吸生长。电路是他们的神经，流淌汇集至先端计算机，先世界的智慧，被我们尽数保留，永久使用。
　　“沉睡系统，我们很欢迎各位加入其中，健康又永久地用智慧为新世界服务。”
　　伊邪笑眯眯地站到了我身旁，对着所有人比了个邀请姿势。
　　“你们疯了！”
　　杰西颤抖的手指着我们，伊邪握住我的手笑着回应。
　　“我们不疯救不活你们，叔叔阿姨，世界要恢复该有的秩序，有失有得，这是必要的抉择。”
　　“小邪。”
　　有位气质儒雅的学者站了起来，他满眼复杂了看了眼我们身后的系统，上前走至众人和我们之前，沉默片刻后开了口。
　　“我最早跟随你父亲，深知他保存基因的目的，也明白他定下遗训的原因。我……我支持你的决定，克隆本是不得已之举，我们人类，要有人类的活法。”
　　75岁的陈沃森作为前世界最顶尖的生物学家，在核爆前的世界里已算高龄，没人能反对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我们本是已死之人，能在新世界再活一次已是幸运。而比着我们，那些作为母体被消耗殆尽的人类，还有那些克隆后没有大脑被我们当人力的人类……我们使用他们的方式，和白人奴役黑人，资本家压榨工人有什么区别？”
　　同时，这些人还必须感谢他，正是他和伊邪的父亲成功提取了众人的基因，才得以让他们能在百年后重新拥有生命。
　　“陈叔叔，谢谢你，这个决定……”
　　陈沃森摆了摆手，止住了伊邪的话，目光落到培养皿里的人脑。
　　“让那些人，走得轻松些。”
　　伊邪看了眼我，而后回应道。
　　“嗯，我们会的。”

　　大震荡后10年，克隆系统被废弃，长老监督会成立，由旧世界权威6人组成。
　　同年，我被正式任命为新城负责人，并宣布从大震荡开始计算，实行创世纪年。
　　创世20年（即大震荡后20年），我和伊邪宣布婚讯，并决定采用自然受孕方式生育，并以此鼓励自然生育，减少人造子宫使用频率。
　　期间，人造子宫里出生的孩子，无一人活过18岁。

　　“自然生育看来是不行了。”
　　数次受孕失败严重耗损了伊邪的身体，而我深知她的忧虑。我们的城生机盎然到处是年轻人。但是只有我们知道，这些人会在16岁时迅速衰老，1-2年内死亡。
　　女性人口有限，伊邪不希望她们沦为生育机器。然而不管是女体还是人造子宫均不能解决基因缺陷带来的寿命缩短。
　　年轻的世界欣欣向荣，但我和伊邪知道危机并未解除。
　　不久……
　　“姐姐，陈教授走了。”
　　十六夜推开门，带来了我们最不愿接受的消息。
　　“他的大脑……”
　　伊邪艰难起身，而后从十六夜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还是不愿意吗…诶，小夜，你处理后续吧。”
　　“是。”
　　我忽然想起陈沃森病重时对我们说的话。
　　“小邪，身体消亡后就让我的精神也回归尘土吧。我很感谢你们唤醒我，让我有再次实现抱负的机会……但是……够了，以后的时代给新人类吧，我们这些过去的人，就留在过往吧……”
　　陈沃森被复制时75岁，再生坚持了20年，即使难过，我们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十六夜关上门离开，伊邪力竭靠在了我怀里。
　　“我一定能找到其他解决方法。寿命也好，健康也好，我会让人类长久生存下去。”
　　“可是我们废除了克隆。”
　　我揉着她的额头，伊邪眼睫闪动。
　　“那样人的大脑残缺不堪，人身建设城市，死时甚至没有产生思维，这样的奴役，太残忍了。”
　　“我以为你从不会内疚。”
　　“我不内疚，这是必要的牺牲。但是我们还可以进化，夜琊，既然受孕不成，之前我提议的基因优化就让我开始尝试吧。”
　　“即使后果更为惨重？”
　　“是。”
　　“好，那我支持你。”
　　我必须坦诚，我越来越爱这个坚韧的女人。
　　我深知她的性格，从她在废墟里挖出我，从我们一起熬过艰辛的创世初期，她的所有决定从未迟疑，即使失败也从未妥协。
　　我慢慢明白，人类之间的爱除了□□，还有精神共存。我甚至第一次有了独占欲，希望伊邪放弃那些大志，永远属于我。
　　我们相处已近30年，即使我并不知晓这对人类来说是多长的人生，但是我的伊邪依旧年轻美丽。
　　嗯，据说那是她父亲在她身上进行基因试验的结果。
　　因为伊邪说过，她的寿命极限是2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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