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 迹

　　在小巷的尽头拐出来，向东而行，路过我回家的拐角继续往东去。我并不知道铁路职工俱乐部在哪里，我的活动范围几乎只是家里和学校。
　　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看着身边来往的陌生行人，我忽然想到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荒唐。和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对于他们的了解也只是知道名字而已，如今却要和他们一起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好像不是我会做的事，因为我不太轻易相信别人，也习惯了和别人保持着距离。可是现在我却确实做着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这让我的心里有些矛盾。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此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人并不是我。
　　这是我吗？不是我吧？心里一直在反复疑问着，让我有了一种时空交错混乱的感觉。
　　正在恍惚之时，忽然听见陈海喊道：“到了！到了！”
　　抬头看去，发现我们正在穿过一个小型的广场。广场里有很多栽满冬青的小花坛，冬青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尘土，遮住了本来的灰青色，看起来显得颓败萧条。广场的南边有一座高楼，楼的最上面竖着“临沂火车站”五个大字。
　　郑阳带着我绕过一个个小花坛，最后在东面一个两层的楼前停下。我连忙跳下来，抬头向上看，楼的正面由上往下写着“铁路工人俱乐部”这几个字。郑阳和陈海放好自行车，走过来对我说：“走吧，林林已经给我们留好了座位。”
　　走进楼下的大厅里，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了歌声和掌声。陈海转头对我们说：“你们进去吧！我到后台去了。”说完，陈海匆忙地向另一个小门走去。
　　我转头看向郑阳，疑惑地问道：“他去后台干什么？他不看节目吗？”
　　“马上就有他的节目了，他得去后台换衣服。你就等着看他的精彩表演吧！”
　　我跟在郑阳后面走进礼堂，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台上的人刚刚唱完了，观众正在热烈地鼓掌。黑暗中郑阳拉着我向前走，找到了两个空位。郑阳和旁边的人打了声招呼，就拉着我赶紧坐下了，免得影响后面的人观看。
　　整个演出过程中笑声和掌声一直不断，气氛特别热烈。他们在制造着快乐，并且去感染着别人，虽然他们不专业，但是特别真实。我也跟着使劲鼓掌，感觉自己好像也融进了这一片欢乐的海洋中。陈海演了好几个节目，唱歌跳舞都有。每次他出现在舞台上时，郑阳都会指给我看，快速找出他在哪个位置。
　　不知不觉演出结束了，我们随着人群走出了铁路工人俱乐部。迎面一阵冷风吹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夜幕已经完全拉开了，一弯明月静静地挂在墨蓝色的天上，泛着清冷的白光，远处散落着几颗寂寥的星星。这场景如同一首舒缓优扬的二胡乐曲，寒冽而幽远。
　　我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快七点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本来我打算只看一个小时就回家的，却没想到忘了时间，一直看到了结束。我仿佛从云端一下子坠入了现实的地面，心中猛然想到我这么晚不回家，莫乐会怎么想呢。
　　我匆忙对郑阳说：“太晚了，我必须得快点回家。”说完，我快步向西走去，恨不得马上就能到家。
　　郑阳在后面说：“等一下，我骑车送你。”他跑到放车的地方推出车来，快速骑到我身边，“快上来！”
　　我一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郑阳就猛蹬起来。由于他蹬得太急，自行车扭动了几下，吓得我紧紧地抓住了郑阳的衣服。
　　“真抱歉！”正在奋力蹬车的郑阳微微急喘着，“只顾着带你来看节目了，却把时间给忘了。这么晚回去，你爸会不会骂你呀？”
　　“倒是不会骂，我怕他担心着急会到处找我。”
　　“你爸对你可真好，这么关心你。”
　　听他这么说，我沉默了。
　　“你觉得今天演的节目怎么样？”骑行了一段路，郑阳问道。
　　我想了一下，说：“很好，挺精彩的。”
　　“我们单位经常搞各种活动，下次再有这种演出，再带你来看吧。不过时间得安排好，不能太晚了。要不你就提前和你爸打个招呼，让他别担心。”
　　我一直低着头听他说话，心里也在思索着以后我是否会再去，我想有可能不会了。对于太热闹的场景，我从心里还是拒绝的。
　　不知什么时候郑阳已经停了下来，回头叫了我一声。我抬头看看四周，发现我们正停在一座楼前，我连忙跳下来惊恐地问：“这是哪里呀？”
　　“我就住在这座楼上。我先把自行车锁好，然后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吧！”我马上拒绝道。
　　郑阳一边锁车一边说：“这边的路你不熟，不知道怎么走。再说，天这么黑，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我还真不放心。把你带出来，我得负责送到家才行。而且，你知道吗？铁路边晚上有时会闹鬼的。”
　　虽然我没遇见过鬼，但是在我心里却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像童话故事里看到的那种邪恶的魔鬼。它们一直躲在阴冷黑暗的角落里，随时会冒出来伤害人的。一想到经常出现在梦中的魔鬼那丑陋扭曲的脸，我不禁一哆嗦。
　　“莫赟，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郑阳锁好车走到我面前，笑着说，“刚才我说有鬼，是吓唬你的，其实根本没有。----走吧！”
　　我跟在郑阳的后面往南走去，一直走到了楼区围墙角，那里有一扇小门，上面有一把锁正锁着。郑阳掏出钥匙，一边开锁一边说：“这个小门平常一直锁着。我这个人喜欢睡懒觉，上班经常迟到。我就磨着传达室的张大爷要了一把钥匙，要是快迟到了就走这里，去上班能近很多。”
　　郑阳打开门，我们走了出去。前面就是那条弯弯曲曲地通向铁路的小路，原来这里就是我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的那片楼区。
　　沿着蜿蜒的小路向西而行，小路两边杂草丛生。在这样明月高照的夜晚，草丛里显得更加黑暗了。虽然郑阳说刚才是吓唬我的，但我还是生怕会从两边的草丛里突然窜出魔鬼来，就像在梦里那样，把我拖进它们那黑暗的地狱中。
　　想着想着，迎面吹来了一阵风，感觉阴冷冷地，仿佛直接吹进了心里。两边的草丛也在微微晃动。我不禁有点毛骨悚然，头皮一阵发麻。连忙快走两步，和郑阳并排走着。我提高了警剔，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有魔鬼出现，我就抓住郑阳不放手。
　　我的心正在哆嗦着时，郑阳却悄悄地拉住了我的左手。我一愣，转头看向了他，却看见郑阳目视着前方，一脸的平静。我默不作声地任由他轻握着我的手，这让我感觉安全了很多。即使真的有魔鬼忽然出现，我也不那么害怕了。
　　跨过铁路，迎着天边的冷月往南走着。忽然，郑阳问道：“莫赟，你觉得月亮好看吗？”
　　我听着他的声音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很低沉寞落，不由诧异地转头看向他。郑阳的眼睛正盯着头顶上的月亮，但是又好像并不是真的在看月亮，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层迷茫凝重的神情。
　　“我妹妹叫郑月，我们都叫她月月。她很喜欢笑，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就像这月亮把月光洒满大地一样，把她的快乐带给身边的每个人。”
　　郑阳好像是在对我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们都放慢了脚步，漫步于这清冷月光下沉寂的小路上。
　　“月月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爸妈疼爱她都超过了对我，有时候我还真有点嫉妒她。可是我也特别喜欢她，因为她是那么聪明可爱，善解人意。小时候我非常调皮经常闯祸，而她总是会挺身而出护着我，我也因此少捱了不少揍。那时候我就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保护她，让她一辈子平安健康永远快乐。在我们上学的时候，每逢考试，月月总会给我鼓劲，我也给她加油。我的学习成绩就是在她的督促下，才慢慢提高起来的。我们约好了，一定都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让爸妈以我们为骄傲。----可是......”忽然，郑阳话语一转，却又说不下去了，好像被什么一下子噎住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有点不知所措，又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我们正站在离我家不远的巷口拐角处，再往前一点就可以看见我家了。再转头看向郑阳，他依旧仰头看着月亮，一动不动。
　　“可是什么？”许久听不到他继续说下去，我忍不住轻声问道。
　　郑阳松开了我的手，背过身去低下了头，但是很快又昂起来。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站着，我却听见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有种要窒息的感觉，他的肩膀也轻轻地抖动着。
　　我惊慌得有点束手无策了，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你要是不想说，就......就别说了。”
　　忽然，郑阳转过身来，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激动地说：“不！我要说，我想说出来！其实我有时也很脆弱，不想再压抑着自己的悲伤......”他说着，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被他的表情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月月她......她不在了，不在了......”郑阳哽咽得已经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像雨滴一样连续不断。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见他满脸的泪水，觉得他心里一定是很痛苦地。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悲伤，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里也涌上了泪水。情不自禁地，我抬起手为他去擦腮边的眼泪，仿佛这样能减少他的痛苦。
　　郑阳抓住了我的手，把脸埋在上面痛哭起来。我呆呆地站立着，那带着温度的眼泪滴落在手上，我感到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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