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钱意乾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钱安一坐在帐篷前的沙丘上，望着天边缓缓沉落的夕阳，轻轻念出这句诗。风卷起她的发梢，带着西北特有的干燥气息，拂过脸颊时，竟有了几分不舍的温柔。转眼间，她已在这片沙漠边缘的考古基地待了近两个月，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新的学业在等待，而这段与文物相伴的时光，也即将画上句点。

　　一夜辗转，钱安一终于理清了心底的思绪。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她就敲响了张教授临时办公室的门——那是一顶比普通帐篷宽敞些的蓝色帆布帐篷，门口挂着“研究办公室”的木牌，风吹过时，木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张教授，现在方便吗？我是钱安一。”她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清亮，又藏着几分郑重。

　　“安一啊，快进来。”帐篷里传来张教授温和的声音，伴随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钱安一推门而入，看到张教授正坐在一张简易木桌后，戴着老花镜整理研究笔记，桌上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茶香与帐篷里淡淡的尘土味交织在一起，竟格外亲切。

　　“坐吧，有什么事慢慢说。”张教授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角，慈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看着自家晚辈。

　　钱安一在桌前的折叠椅上坐下，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张教授，首先要谢谢您这两个月来对我的关照。现在开学在即，我可能需要离开这里了，今天来，是正式向您辞行的。”

　　张教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了然地笑了笑：“是啊，算算时间，你确实该回去准备开学了。不仅是你，我们的研究也快到尾声了，等整理完最后一批文物，也要返程了。”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欣慰，“说说吧，这两个月，有什么收获？”

　　提到收获，钱安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语气也变得轻快：“张教授，来之前我其实特别迷茫。当时只想着‘来体验一下考古’，不知道这趟旅途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一场简单的远行，或许能学到一些书本上没有的知识，但这些念头，都像是飘在天上的云，冰冷冷的，没有温度。”

　　她轻轻抬手，指尖拂过桌上摊开的一本文物照片集，照片里是一件刚清理完成的汉代玉璧，纹路清晰，泛着温润的光。“可来了之后，所有的想法都被打破了。我看到大家对考古的热情——李哲师兄为了清理一块碎陶片，能蹲在展示台前仔细比对三个小时；刘学姐整理文物笔记时，连一个纹饰细节都不肯放过；还有您，不管多晚，都会去帐篷里检查当天的研究记录。这里的人心太纯朴了，没有复杂的算计，只有对文化的敬畏和热爱。”

　　“慢慢融入后，我发现不仅人心是暖的，连那些沉默的玉器、陶器，都是有温度的。”钱安一的声音柔和下来，眼底闪着光，“每一件文物都带着千年的历史印记：那块有裂痕的玉簪，或许曾插在某位汉代女子的发间；那个刻着鱼纹的陶碗，可能见证过古人的三餐四季。我在清理它们、研究它们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它们在‘说话’，在诉说着千百年前的故事。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想为这些文物发声，把它们的故事写下来，让更多人知道它们的来源，了解它们在岁月辗转中依然鲜活的生命力。”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张教授：“张教授，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为这些文物写一个专栏，或许一开始只能发表在学校的周刊上，但我想让身边的同学、老师，让更多年轻人了解它们的历史，知道考古行业的不易，也希望能有更多人愿意投身到文物保护的工作中。”

　　张教授听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桌子，语气里满是赞赏：“好！说得好！这些文物身上承载的不仅是历史，更是我们民族的文化根脉，它们的故事，本来就该让更多人知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太欣慰了，还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为这个行业，踏出这小小的、却无比重要的一步。”

　　得到张教授的认可，钱安一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她站起身，笑着说：“张教授，我明天就走了，今晚想做东，和大家一起去沙丘旁野炊，算是给这段时光留个纪念。您也一起来吧？”

　　张教授摆摆手，笑着摇头：“不了，你们年轻人聚聚就好。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熬夜了。你们好好玩，以后都是国家的栋梁，要互相扶持。”

　　“好的，领命！”钱安一俏皮地敬了个礼，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帐篷，像只轻快的小鸟。

　　她第一时间找到刘梦晗，彼时刘梦晗正在整理文物标签，看到钱安一满脸笑意地跑过来，不由得好奇地问：“怎么了？捡着宝了？这么开心。”

　　“哪有！”钱安一拉着她的胳膊，晃了晃，“我明天就要走了，晚上想和大家一起野炊，麻烦学姐帮我通知一下其他师兄师姐呗？”

　　“要走了？”刘梦晗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感觉你刚来没多久。”她放下手里的标签，笑着说，“行，通知的事交给我。不过现在离晚饭还早，你想去哪儿？”

　　钱安一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亮起来：“学姐，我有点舍不得这里，你陪我再在附近走走吧，就当……就当再看看这片沙漠。”

　　“好啊。”刘梦晗爽快地答应了，两人并肩走出基地，沿着沙丘旁的小路慢慢走着。

　　“学姐，你说玉是不是真的是通灵之物？”钱安一突然开口，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沙丘，轻声说，“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说玉是女娲补天剩下的璞石，经过古人千锤百炼的雕琢，才变成现在这般冰清玉洁的样子。古往今来，关于玉的故事太多了——和氏璧的传奇，‘抛砖引玉’的智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还有西王母献玉的神话……它好像永远象征着美好的东西。”

　　她顿了顿，继续说：“还有那些关于玉的典故，‘乱世藏黄金，盛世收古玩’，‘君子无故，玉不离身’，‘玉能养人，人能养玉’……你说，它为什么能在历史的长河里经久不衰？到底有什么特别的魅力？”

　　刘梦晗望着天边的晚霞，眼神悠远：“或许，是因为玉承载了我们中国人的精神追求吧。”她轻轻说，“中国的玉文化太悠久了，像一座大气磅礴的玉雕，刻满了各个时代的记忆。它温润、坚韧、内敛，像极了中国人的性格。它不仅是一块石头，更是一座精神丰碑，自然能在世界艺术之林里经久不朽。它值得被流传，也当之无愧。”

　　钱安一点点头，心里对玉的认知又深了一层。两人聊着天，不知不觉走到了附近的小镇。镇子不大，却充满了烟火气——路边的小摊上摆着烤红薯、馕饼，香气扑鼻；卖水果的小贩大声吆喝着，声音洪亮；还有几家挂着“本地特产”招牌的小店，门口摆着五颜六色的手工艺品。

　　刘梦晗的目光突然被一家店铺吸引了——那是镇上最大的玉器店，门口挂着一块红底金字的招牌，写着“玉满堂”。她眼睛一亮，拉着钱安一的手说：“安一，既然来了，咱们去这家玉器店看看吧！平时在基地研究文物，只能看不能摸，这里的玉器真假参半，正好能锻炼一下咱们的眼力，也检验检验这段时间学的知识牢不牢固。”

　　钱安一本来没什么兴趣——她从小见惯了家里的珠宝首饰，对这些小店的玉器并不上心。但听到刘梦晗说“锻炼眼力”，心里一动：“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确实该实践一下。她笑着点头：“好啊，那就去看看。”

　　走进店里，琳琅满目的玉器映入眼帘——玉镯、玉佩、玉坠、玉摆件……摆放在玻璃柜台里，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温润的光。店主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衬衫，看到她们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小姑娘，是来旅游的吧？我这‘玉满堂’是镇上最大的玉器店，不管是收藏还是送人，都能满足你们的需求，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刘梦晗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老板，别跟我们说这些虚的，把你这里最好、最贵的玉器拿出来看看。”

　　“好嘞！”店主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转身走进里屋，心里暗暗得意：又是两个不懂行的小姑娘，今天能赚一笔了。

　　不一会儿，店主捧着一个红色的锦盒走了出来，打开锦盒，里面放着几件玉器——一只碧绿的玉镯，一块雕刻着貔貅的玉佩，还有一个小巧的玉平安扣。“两位看看，这玉镯是和田玉的，质地细腻，颜色均匀；这貔貅玉佩是独山玉的，寓意招财进宝；还有这个平安扣，是岫玉的，戴着保平安。”他指着玉镯，滔滔不绝地介绍，“你看这玉镯，不仅好看，还能除热、柔筋强骨，安魂魄、利血脉呢！老话都说‘玉能养人，人能养玉’，戴久了，玉会越来越润，人也会越来越精神。”

　　刘梦晗悄悄碰了碰钱安一的胳膊，低声说：“张教授教过我们不少鉴定玉器的方法，别听他瞎吹，咱们自己鉴定一下，免得吃亏。”

　　钱安一点点头，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她们先试了“水滴鉴别法”：钱安一用指尖蘸了一滴水，轻轻滴在玉镯上，水珠像露珠一样在玉镯表面停留了很久，没有散开；而滴在旁边一个廉价的仿玉吊坠上时，水珠瞬间就消失了。

　　接着是“触摸法”：钱安一伸手摸了摸那只和田玉镯，入手冰凉润滑，即使在温暖的店里，也能感受到玉石特有的凉意；而摸仿玉吊坠时，只觉得粗糙干涩，没有丝毫温润感。

　　然后是“视察法”：她们把玉镯拿到店门口的阳光下，玉镯通透光亮，颜色均匀，没有杂质；而仿玉吊坠在阳光下显得浑浊，颜色也分布不均。

　　刘梦晗还试了“舌舔法”：她轻轻用舌尖舔了舔玉镯，有明显的涩感；舔仿玉吊坠时，却没有任何感觉。最后，她们又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玉镯的表面，没有发现任何裂痕，确实是优质玉。

　　“鉴定玉的标准，其实有不少呢。”刘梦晗一边观察，一边给钱安一科普，“首先看比重，比重越大，玉越珍贵；其次看硬度，硬度越高，玉石越耐用；然后看色泽，颜色剔透均匀的才是好玉；还要听声音，用线吊着玉轻轻敲击，声音清脆的是好玉，沙哑的就是劣玉；另外，做工也很重要，同样的玉，雕刻得精致的价值更高；最后，还要看年代，古玉的价值往往比现代玉高很多。”

　　她顿了顿，继续说：“咱们常说的‘中国四大名玉’，你还记得吗？是新疆的和田玉、河南南阳的独山玉、陕西的蓝田玉和辽宁的岫岩玉。刚才老板说的这几件，就是和田玉、独山玉和岫岩玉，还算靠谱，但价格肯定虚高。”

　　店主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这两个小姑娘竟然是行家，自己刚才的那套说辞，在她们面前简直像个笑话。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讪讪地说：“两位姑娘，原来你们是行家啊！是来我这‘以玉会友’，试试眼力的吧？”

　　钱安一看着店主窘迫的样子，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笃定：“老板，我们是真心喜欢玉器，所以了解了一些鉴定方法。毕竟谁也不想花大价钱买假货，您说是吧？我相信您开店这么久，肯定也是诚心诚意想把好东西分享给大家的。”

　　店主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是是是，姑娘说得对，我这确实都是真玉，就是价格上……”

　　“老板，我们也不多说，您给个实在价，我们诚心买几件回去送人。”钱安一直接打断他，语气干脆。

　　店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报了个合理的价格——比最初的报价低了近一半。钱安一选了一块和田玉平安扣、一只独山玉手镯和一个岫玉小摆件，打算回去送给父母和萧意乾。

　　离开玉器店时，夕阳已经完全沉落，小镇上亮起了昏黄的路灯。两人提着包装好的玉器，慢慢走回基地，一路上说说笑笑，心里满是轻松。

　　晚上的野炊设在基地旁的一片空地上，大家一起动手搭起了烧烤架，点燃了篝火。李哲师兄负责烤串，刘梦晗和其他师姐一起准备食材，钱安一则坐在篝火旁，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暖的。

　　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大家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着烤串，一边聊着天。有人说起刚到基地时的狼狈——第一次清理文物就打碎了一块陶片，吓得差点哭出来；有人说起研究中的趣事——发现一块玉璧上的纹饰和史书记载的不一样，兴奋地研究了一整夜；还有人说起对未来的规划——想考张教授的研究生，继续从事考古工作。

　　钱安一看着大家脸上真挚的笑容，心里满是感动。她站起身，举起手里的饮料杯，认真地说：“各位师兄师姐，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都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相信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我会永远珍惜这段缘分，这份友谊。”

　　“我们也会想你的！”
　　“以后到了京大，记得来找我们玩！”
　　“你的专栏写好了，一定要发给我们看啊！”

　　大家纷纷举起杯子，碰在一起，饮料的清甜和烤肉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段时光最难忘的味道。

　　野炊结束后，钱安一独自走回民宿。夜色渐深，沙漠里的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在脸上，竟有了几分伤感。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突然特别想念萧意乾——想念他温柔的声音，想念他牵着她手时的温度，想念他为了哄她开心，笨拙地念笑话的样子。

　　回到房间，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编辑了一条短信：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
　　坐也思君。”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萧意乾收到短信时，嘴角扬起的温柔笑容。她知道，这段与文物相伴的时光虽然结束了，但她与萧意乾的故事，还有她为文物发声的初心，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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