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羽行

　　东崖山赤龙山寨大厅中，灯火辉煌，宴席已经开始。整个宴厅分成三层，最上层当然是项羽所在的位置，那是山大王的宝座，与一般鹤立鸡群的独座不同，在其右侧稍前方还多了一个席位，那是楚毓的位置。紧接着是第二层，黄潮、兰珂，胡石安、胡飞虎分别于左右两侧而坐。剩下的都是大众席位，左右两边都是两列，基本上是按照“前排比后排重要，靠近大王的位置比远离大王的位置重要”的原则来坐的。总归是要有个秩序的。
　　说是宴会，其实一点也不隆重，毕竟深山老林的，想雇着专业的舞乐团队来助助兴也没有机会，可况还很穷……再加上今晚的大王兴致不高，开席时只简单说了一下楚毓他们这次出去所得的收获，感谢大家的支持和付出，然后让大家尽情吃喝便没有了，对于未来之事只字未提，好像很有心事，总给人心不在焉的感觉。没有他慷慨激昂的起兴之词，众人都有些放不开，想推杯换盏恣意饮酒的不敢，想插科打诨说说笑话的不敢，更令人奇怪的是，原本两只爱打嘴仗的活宝——兰珂和胡飞虎，也是异常的安静，还分开两边坐席，稍加劝说就情绪大大的，总共就那四张位子，最后搞的胡石安不得不和黄分开而坐。实际上，兰珂与胡飞虎的座次没错，是该那么坐的，但是胡石安对此很不高兴——要知道时间就是光阴，人生中不多的光阴就应该用在自己喜爱的事情上——本想借着宴会上近距离的接触时间，与许久不见的黄潮大哥好好申论一番武学上的事的，可这下好了，还得另找时间！而黄潮倒是乐的清闲~
　　郁郁地感受着宴会上有些压抑的气氛，胡石安突然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有些气闷的情绪一扫而光，又感受到宴会上的不尽兴，简直是看不下去了，好好的接风之宴怎可如此压抑？便起身向项羽提议:“禀告大王，如此良辰，属下觉得应该举办些节目助助兴。”
　　项羽闻言回应道:“哦？不知石安你有可建议？”
　　胡石安早就想好了，说到:“咱都是大老粗，弄不来那些“高山流水，舞姿翩翩”的风雅之事，不若我们来舞剑，单人，双人都可。”
　　楚毓刚才也有些思维混乱，一会儿看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一会儿偷偷瞄向项羽，都是有点无意识的动作。有时候就跟项羽的目光对上了，因为项羽也在看他的手，好像在确认那药用了没~待眼神聚焦后，楚毓心里很紧张想躲开，但面上还是克制住，有些僵硬地笑笑，抓起觥筹，微微举起，示意敬酒，而项羽呢，也很配合，跟他对喝了一口。这时候，见胡石安站起启奏，倒是认真听的仔细，原来鸿门宴里“项庄舞剑”的舞剑，在这个年代是个传统经典节目啊！
　　只听胡石安接着说:“ 若是双人，则采用比试切磋的形式进行，失败者下，其他人可以继续挑战胜利者，最终评出单人舞剑冠军和个人单挑冠军。大王觉得意下如何？”，胡石安是越说越激动，黄潮的脸则越听越黑，忍不住抢先了问:“你确定只是切磋切磋？”，当然问的是双人比试时。
　　胡石安大言不惭道:“那是自然！”，哼，除了跟你的比试~
　　黄潮信了才怪！
　　项羽也觉得是该活跃活跃气氛，但又不想亲自来，便准了胡石安的提议。
　　胡石安很兴奋，从座位一跃而起，第一个入场。很多人都前来讨教，喝彩者众，气氛慢慢就热闹起来了。胡石安每每打下一个人，就向黄潮示威，黄潮无法，不满足一下这人铁了心要比试的欲望，会没完没了，于是也下场应战了。
　　两人平日里水平旗鼓相当，但因刚才胡石安已经对抗了好几人，尤其兰珂还上场请教了一番——那一场里，胡石安赢的有些费力，并暗暗吃惊兰珂的进步神速，恐怕以后不单单只贴着黄潮要比试了，当然，他最想要贴着切磋的是项羽，奈何不敢呐——黄潮便有意让他，最终让他摘得桂冠，希望他得了便宜能乖一点。
　　楚毓自从发奋苦练习得了精妙剑术，平日里虽不爱舞刀弄枪的耍来耍去，不是见人就想比试，但对舞剑这个项目倒是情有独钟，是以在单人舞剑项目里，若不是楚毓的手受伤了，没有上场，冠军理当是他。最后这个冠军被胡石安带来的一个副手，名叫孙原的，取得了。
　　这下，胡石安更高兴了，虽然知道那两人对抗时，黄潮是让他的，但自己也打的畅快啊，所以并不计较那么多，这会见自己部下又得了舞剑冠军，又喝了点酒，已酣，个人私欲被满足的情况下，想要关心关心大事了，便又问项羽道:“大王，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安大人那边也早有部署，如今兵强马壮，正值汉室动荡，是否已是我们起义的良机？”
　　众人听此一问，都安静下来，因为这也是他们一直关心且私下里讨论过的事，他们一直在行动，可大王却什么也没有说，这会儿只想知道往后会有什么计划和安排。他们都静待项羽的回答，可项羽却看向了楚毓，胡石安又顺溜地问起了楚毓:“可是军师有何高见？”
　　楚毓向众人一拜手，说道:“现今状况确实是我们起义的最好时刻，同时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所以我们肯定要在这个机遇里起事的。只不过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我们还要再等一个契机。”
　　众人听说确实马上就有所行动，还是激动了起来，引起了一波小小的讨论。胡飞虎有些着急，又问:“请问军师，不知这个契机是什么？什么时候发生呢？”，别错过了这场汉室的动乱哦~
　　楚毓笑而答:“至于什么契机，暂且不可透露，但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等张秋和马赛回来就是我们的起兵之时。”，大家知道张秋和马赛，早在两三年前就被楚毓安排出去执行秘密任务了，至今还没有回来。听楚毓这么说，都心觉肯定是什么重要的大事，有心中存惑的，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项羽看出有欲言又止的，便发话了:“军师这么说了，自有其道理，还是请大家都入座，今晚尽情吃喝，我们不醉不归！”，说完就昂头一口干了一杯酒，众人这才重又回归宴席，与大王对饮了一杯。
　　宴会的后半段，气氛完全放松下来了，几乎人人都喝多了，醉倒一片，连项羽都有些微醺。结束时，已至亥时，楚毓命人扶着项羽回房，自己却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这行为使得项羽有些郁闷，竟不亲自送！
　　不得不说，这次项羽又错怪了楚毓。宴席上，楚毓见到项羽尽是喝酒，很少吃菜，可能是不合胃口，中途有起身去了趟厨房，让掌厨的先用砂锅煮了白米粥，并嘱咐其大火煮沸后留缝用小火慢熬，期间无须搅拌，又让人取了一两臀尖最瘦的猪肉，剁成馅，用佐料腌制了一下。这会儿宴会结束，楚毓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需赶紧过去，完成剩下的步骤，因为他要做是皮蛋瘦肉粥。
　　在现代社会，楚毓爱烹饪，学习的过程中，了解到皮蛋可解酒，粥可养胃，而皮蛋瘦肉粥则兼具解酒养胃的同时，又不失美味，用来对付喝了酒又嘴巴挑剔的项羽，是最好不过了。
　　楚毓到了厨房门口前，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他把自制的鸭皮蛋剥壳洗净切丁后，取了点肉馅先放入砂锅里，继续熬约五分钟，然后把皮蛋小块放进去搅拌，又煮五分钟，此时粥蛋肉都已入味，再加入适量盐，搅拌均匀，最后撒上备好的葱花和姜末提味，一小锅色香味俱全的皮蛋瘦肉粥就可出炉了。
　　从宴会结束到这皮蛋瘦肉粥做好，统共没用掉半个小时，楚毓用托盘托着这一砂锅粥来到项羽所住的院落，果然见其房间的油灯还没有灭，快步走至房门前，示意两旁的守卫不用出声，抬手轻叩扣了一下门锁，出声询问到:“大王，我是楚毓，您睡了吗？”
　　半晌，才听得项羽的声音从里传出来:“何事？”，仔细辨别的话，语气中却有种难掩的波澜。
　　楚毓回答说:“回大王，我刚熬了点粥，若您还没睡，先把粥喝了再睡？”
　　屋里一阵窸窣，又是半晌，才答:“进来。”
　　楚毓得到应允，便推门而入，见项羽坐在点着油灯的桌旁，一手撑着额头，似在闭目养神，只是身上穿着的是一件与刚才宴会上不同款式的深灰间白长袍，束腰虽扣着但却不似平日里的齐整，有些随意，像是刚穿上的，再加上头发是披散的，就知道项羽刚才是已经卧床休息了，有些不好意思，略带歉意地小声说到:“楚毓不知王已经睡了，打扰到王的休息，请恕—”。
　　项羽抬头，打断道:“无妨！倒是你，真的已经痊愈了吗？”，楚毓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笑了笑说到:“您看看我这一锅香喷喷的粥，绝对是如假包换的！”。
　　项羽有时对楚毓的倔强很无奈，一边将油灯往桌旁放一放，一边示意楚毓把粥端过来，楚毓便将上层盖的一块厚纱布拿开，将砂锅呈过去了。项羽一看竟是一口黑不溜秋的锅，顿时皱了眉头，楚毓见状，嘿嘿笑着在他对面坐下，说道:“您先打开看看~”，项羽闻言准备伸手，楚毓连忙把手中的那块纱布递给他，项羽本能的往后让了一下，楚毓说到:“烫~”，示意他用抹布包裹着砂锅盖子打开。项羽这么做了，一打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色泽香丽，他知道楚毓做菜的手艺，但本以为就一普通白粥或菜粥，却没想到这里面还这么多花样的，特殊的香气浓而不烈，让人闻起来就有种食欲大增的感觉，但项羽也没有立刻品尝，而看向楚毓的手:“你的手也不便，何必勉强自己做这些事？”
　　楚毓说到:“怎么会勉强？我喜爱下厨！”，项羽不满地看了楚毓一眼，楚毓笑着又加重语气更改到:“我喜爱为大王下厨。”，虽知道楚毓这是哄他，但项羽却也很受用，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见项羽笑了，楚毓也哄得开心，又摆弄了下自己的手:“您看，已经无碍了，且这道食材简单，我一只手就能搞定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隐秘心理，他没有问项羽关于送药的事，或许不问，就不会被打入地狱。而项羽后来也一直没有提。
　　项羽自然知道那药非凡的功效，还是嘱咐了句:“还是多注意些。”
　　私下里，项羽总能好好跟自己说话，不像有他人在场时那么爱挖苦和讽刺，于是楚毓答到:“嗳！王您快快尝尝我这粥吧，它有醒酒开胃的作用，您这刚喝多了酒，又没怎么吃东西，用它最是好！”
　　项羽尝了一口，咸淡适中，质地粘稠，口感顺滑，果然美味，闷头又吃了几口，看到那颜色有些深，吃起来味道像是蛋的东西，便问到:“这是什么东西？”
　　楚毓:“这叫松花蛋。”
　　项羽:“松花？”
　　“对，松花”，楚毓指了指有些蛋块上还有的松花形状，待项羽看真了，说道:“这是我用鸭蛋自制的松花蛋，味道还好吧？”，项羽点头，接着又跟项羽介绍了自己是怎么制的，用了哪些原料，哪些方法，直到制成时，这鸭蛋上就会出现松花。
　　其实这用土法子自制皮蛋的事，楚毓在现代社会就弄过，为了吃的健康，专门在网上搜过怎么自己在家制，所用原料也比较简单，可是到了古代，一般的材料都好弄，如生石灰、草木灰、糟糠等，就是纯碱不太好找，这附近有没有盐碱湖，想要弄到天然的纯碱，得要找到天然的碱矿。
　　项羽总算知道，有一段时间楚毓跟着巡山队到处寻找的石头，回来后又艰难地磨成粉是干嘛用的了，心中忍不住腹诽:“明明一个好男儿，对怎么做好吃的，倒是在行的很！”，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不自觉地把楚毓如何知道这种法子的疑问给故意忽略了，而是转而又想，“要是个女儿家该多好！”，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看了楚毓一眼，“肯定既聪明可爱又贤惠能干，也是极美的！”，突然发现自己特别想让楚毓变成个姑娘，可是这是没法变成现实的，不禁有些黯然，遂暗自来了场自我剖析的思想之旅:为何自己会对楚毓有爱慕之情？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古以来，就有“分桃之爱”、“龙阳之好”的故事流传下来，可是自己不同，自己之前明明有深爱的虞姬啊！就算虞姬不在了，我要移情，那对象至少是个女子吧？可偏偏是楚毓这个男子！当然他有他的特别之处，可自己爱的就应该是个女子的。
　　想到这里，他内心更加矛盾了，也更加痛苦了。楚毓特别在哪？是他本能不愿细想的问题，可以说这是一直以来他刻意回避的结果。
　　楚毓发现项羽此刻虽在喝粥，但却走了神，眉头紧锁，隐约可见痛苦之色，便问到:“大王，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粥不合口味？”
　　项羽闻言，努力收敛情绪，回答说:“没有，粥很美味，我只是在想，刚才在宴会上，其实众人还是想问更多信息的。能告诉我你等的契机是什么吗？”
　　楚毓听此有些不安，沉默一阵，还没想好怎么答。
　　项羽又说:“你不必惶恐，我当然是信任你的！张秋和马赛是被你安排去监视汉室了，你跟我请示过了。可是他们能带来什么消息呢？如今陈豨已叛变，还有什么更有利于我们的事情要发生吗？”
　　至此，楚毓不得不答:“不错！我让张秋和马赛去监视汉室，实际上更多的是要掌握韩信的动向。”
　　韩信，就是那个令来到这个时代的楚毓一直心生畏惧的人。
　　项羽不解，问到:“哦？掌握韩信什么动向？几年前，他已被刘邦贬为淮阴侯，到如今也一直没有被重新重用，还会发生什么事？是他叛变还是他被杀？”
　　楚毓心想，还真被王你一语成谶，回答道:“通过这几年搜集的情报，汉室对韩信一直心存芥蒂，从没有完全信任，这次陈豨叛乱，他托病没有跟随，更是加重了刘邦的猜忌。如今两方已有水火不容之势，但韩信却既无兵将，又无实权，可说是势弱非常！恐怕其不久就会有祸加身。”
　　项羽反问道:“你如今之言都是推测之词，可为什么我观你行事却笃定的很呢！”
　　楚毓心里吃惊的很，项羽为何这么说？
　　话赶话似的说到这里，项羽有些懊恼，也许也有酒汤的作用，意志力不再那么坚强，他感到避无可避，之前心底深处刻意忽略的事情，如今已然摆在台面上，迫的他不得不直面而起视，索性言道:“为何我总觉得你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呢？”
　　楚毓听项羽此言，更是震惊的不知所措:
　　难道项羽已经怀疑什么了吗？
　　那要不要直接告诉他真相？
　　这么些年，他一个人也憋的难受，何不趁此刻合盘托出呢！
　　于是努力组织着措辞，想着怎么说才最自然，才不至于吓到别人。
　　可却又听项羽以一种玩笑的语气说到:“你不会是从天上来的神仙吧？”
　　楚毓愕然，诧异道:“神仙？”
　　项羽这时几乎笑出了声:“对，神通广大的神仙，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做的神仙！”
　　楚毓这才觉得原来项羽是跟他开玩笑呢！他知道项羽是不信什么鬼神的，如今却说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可不是开玩笑的么~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看来现在不是说出实情的好时机，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嘴快说出来……，呵呵道:“大王真会开玩笑，楚毓怎么可能是神仙呢~”
　　可他哪里知道，项羽是真的认为他很有神性，因为在项羽看来，在楚毓身上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所以他认为楚毓突然来到自己身边，是上天派来只为完成的任务的，深怕自己不能长留，不知哪天又会突然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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