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止息

　　故事中断在慈悲的神明拯救了深陷苦难的不幸者，却迟迟没有下文。
　　我忍不住想要问之后发生了什么，可没还等我问下去，姐姐琥珀般的眼瞳里，凝结出一滴眼泪。
　　第一次看见姐姐流泪，我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地在她脸上抹了抹。姐姐的眼泪太冰冷了，让我想起那年安平村下的雪。
　　此刻我突然悔恨总是在语文课上偷偷跑去实验室，害得我根本不懂得怎么安慰姐姐，只能反复地说，“姐姐别哭，别哭了。”
　　悲伤并没有持续太久，当那一颗眼泪滴落之后，姐姐便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只是声音有一丝沙哑，“九九，你要平安快乐地长大。”
　　我愣了愣，从小到大，我连医院都很少进，只发过两次烧，姐姐为什么会这样说呢？她是为什么会哭泣呢？
　　不等我多想，姐姐吻了我的额头，柔软而冰凉，一触即离，比蜻蜓点水还轻，却在我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这是我长大后珍贵的记忆。

　　天光初破，窗外的天空带着奶油般颜色，月亮还没完全下去，倒是显得旁边的几颗残星没那么孤独。
　　我走到窗边，深吸一口气，清新的花香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闻腥气，咸咸的，是海水的气味。
　　从小生活在山村里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当闻到海水的气味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跑去玩水了。
　　刚刚的悲伤被期盼取代，我兴冲冲地拉着姐姐，穿上鞋子准备出门。
　　巧克力看见我，从它的豪华狗窝里跑了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尽管狗头到处东张西望，故意不看我们，但是不停摆动的尾巴仍然暴露出了它对这里很满意。
　　我看着巨大草坪里两米高，三米宽，窗子和门都齐全的狗窝，有点震惊，还有点无奈，“姐姐，巧克力只有这么小一点点，住这么大的房子，双层还带滑梯，会不会太夸张了啊。”
　　姐姐笑着摇摇头，用眼神示意我看巧克力。
　　那条傻狗到处东张西望，故意不看我们，但是不停摆动的尾巴仍然暴露出了它对这里很满意。
　　“高明！”我由衷地赞叹了姐姐，真是完美地掌握了巧克力的弱点，“就是便宜这条小白眼狼了。”
　　“巧克力对九九来说很重要，所以它值得。”姐姐摸摸我的头，掌心的力度和温度都很适宜，我舒服地闭起眼睛。
　　“姐姐也很重要。”我抓住姐姐的手，紧紧地握着。

　　庭园层层叠叠，种满各种花草树木，走了大概五分钟，我终于听见了海的声音，顿时加快了脚步。
　　巧克力比我更快地跑了起来，在前面努力地驱动四只小短腿，还发出兴奋的叫声，一点儿也不像昨天坐在车上时的无精打采。
　　穿过一大片椰林后，脚下是细密柔软的沙滩，抬头一望，翡翠般的海水就这样映入眼帘。
　　在这个位置，没有什么能遮挡视线，一眼望去，碧绿的大海好像与天空融合，让我分不清身处何地。
　　难怪诗人会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慨。我迷恋地站在原地，沉溺地看向前方。
　　潮汐温柔地拍打在沙滩上，卷起一层层雪白的浪花。初生的太阳将阳光洒下，顿时，海面变得波光粼粼，像是洒满细碎水晶，晶莹剔透的果冻。
　　直到果冻里出现了一只狗。并试图在果冻里游个澡。
　　我看着巧克力后退一蹬，成功落入水中，轻轻松松地浮在水面上，尽管它从来没游过泳。这就是种族天赋吗？
　　看着巧克力在水里撒欢，我也忍不住脱掉外套，蹬掉鞋子，手舞足蹈地奔向大海。
　　“啊！大海！我来啦！”
　　南方二月初的温度比安平村要暖和许多，却仍然带着些许凉意。我一脚踏入水中，就感觉到了现在还不是玩水的时候。
　　“嘶，好冷！”我打了个寒颤。可恶，果然人和狗的构造是不同的。
　　“九九，过来，水里冷。”姐姐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向我伸出右手。
　　我哆哆嗦嗦地转了身，刚握住姐姐的手，却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底一痛，不可控制地向前扑去。
　　还没来得及惊呼，我就落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顿时，栀子花在鼻尖绽放，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夏天。

　　我的脚掌不知道被什么刺伤了，伤口还挺深，血落得到处都是。可能是在冰冷的海水中站了会，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
　　姐姐却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又轻轻地放在沙滩的外套上面，撕下雪白柔软的裙边，皱着眉头为我清理伤口。
　　姐姐抬起我的脚，拧了拧浸湿的裙布，冰冷的海水从脚掌流过，带着细沙和暗红的血液。
　　猝不及防地，她贴上了我的脚掌，温热的嘴唇吸吮着残血，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柔软的舌尖抵在足底。
　　我一惊，使劲想把脚抽回来，脸都憋红了，也难以移动分毫。脚和耳朵从来都是我最敏感的地方，小时候奶奶只要一碰我的脚，我就会笑得眼泪都出来。
　　舌尖还在不断地触动，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往后一躺，断断续续地说，“嗯..姐姐..别..很脏。”
　　她不为动，直到吐出的血是正常的红色，才垂下头，声音有一点颤抖，自责道，“九九疼不疼，太长时间的相安无事，是我松懈了。”
　　我吃力地撑起胳膊，映入眼帘的是姐姐被海风吹乱的长发，和唇边的残留的血液。
　　她雪白的肤色和鲜红的血液形成一幅画，冲击着我的视觉感受，像是中世纪里被广为流传的美艳吸血鬼。
　　但吸血鬼不会露出这么令人心疼的神情。
　　我看着姐姐的眼睛，安慰道，“不疼啊，我小时候在村里爬树摸鱼，经常会受点小伤，一点儿事都没有的。姐姐你别担心，我身体很好的，嘿嘿。”我红着脸，心里暖暖的，被珍视的人所珍视，原来这么幸福。
　　巧克力看见我坐在地上，一身湿漉漉地跑了过来。圆滚滚的身体没有因为被水打湿而显得纤细一些，反而跑起来的时候肚子上的肉抖动得更明显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巧克力原来不是虚胖呀！”
　　姐姐看见我笑，擦了擦嘴角，双手一挽，一个精巧的蝴蝶结出现在了我的脚背。接着脱下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带着余温和栀子花香。
　　我抓紧外套，好温柔。
　　巧克力好像闻到了血的味道，有些焦急地围着我转了转，并抛弃了它坚持了不到七天的高傲，朝着我的脸狂舔起来。
　　我好气又好笑地抓住巧克力的狗头，却不想它力气还挺大，几番挣脱偷袭我的脸，栀子花的气味渐渐消失，狗狗口水的味道占领了我的鼻尖。
　　我嫌弃地皱皱鼻子，考虑要不要凶巧克力，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进退两难时，姐姐单膝跪地，伸出双手，把我抱了起来。
　　身体的突然悬空让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慌乱中，我赶紧圈住姐姐的脖子，却见姐姐微微地笑了一下，带着一丝得意。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沙滩上急得乱跳，却怎么也够不着的巧克力，也大声笑了。

　　姐姐轻松地把我抱着走了很久。我脸有点红，眼神到处乱飘，脚掌一直感觉怪怪得，好痒。
　　从奶黄的沙滩到茂密的椰树林，一路过来，是错落有致的庭院。庭院很大，种着许多我说不出名字的植物，精致的人工喷泉在阳光下烨烨生辉，宽阔的泳池一望无际。
　　城堡一般的地方。
　　姐姐果然是公主殿下吗？我偷偷瞟了一眼姐姐，眼前的容颜完美到无可挑剔，像是女娲最得意的作品。
　　真好看。我在心中感慨，不舍地把视线移向别处。忽然看见在别墅的右边，种着两颗枇杷树。
　　看着那两颗叶子稀少的枇杷树，我心里却突然有了家的感觉。
　　姐姐抱着我进了客厅，把我放在柔软的沙发上，她走后，我开心地滚了一圈，哈哈！公主抱！
　　巧克力没跟进来，估计是被气着了吧。
　　姐姐很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我的记忆力很好，六岁之后发生的事，见过的人，很少会忘。
　　我仔细看着那个男人，出众的长相，手里提着医药箱。很眼熟，我一定见过他，可能不是在现实中。
　　我忽然想起那天的梦来，发烧的小女孩，焦急的老人，而后是，及时到来的年轻医生。
　　“我们是不是见过？”我盯着男人，向他发问。
　　出乎意料的，姐姐突然跑过来，眼里满是光亮却又好像带着不安，两种相反的情绪揉和在她漂亮的眸子中，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过来后，姐姐什么也没说，就静静的和我对视着，我先忍不住把梦的内容告诉了她。
　　她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把医药箱从医生手中接了过来，拆开绷带，为我重新处理了伤口。
　　医生在旁边和我聊天，说的确见过我。
　　果然，那个梦里的小女孩是我，而精致又高傲的女孩子，我转过头，看着认真为我上药的姐姐，两个身影渐渐重合，一样的精致美丽，只是少了那份高傲的神情。
　　伤口处理完后，医生走了，阿嬢准备好了早饭。饭菜很好吃，我却心不在焉，时不时瞟一眼姐姐。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嘟嘟又在哪儿呢？那时候我和姐姐已经见过面了吗？
　　姐姐仿佛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抬头看着我，我脸一红，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姐姐你以前是不是来过安平村呀？还送了我一只狗狗，叫嘟嘟，长得和巧克力一样。”
　　“嗯，你四岁的时候，我去找过你。嘟嘟是阿嬢给我买的，也是一只柴犬。巧克力是她的女儿。”
　　“哇！真的吗！听起来像故事一样！”我兴奋地站了起来，阿嬢在一边笑着点头。
　　果然，那不只是梦。
　　幼时的记忆虽然已被遗忘，但当我遇见你时，故事总会以另一种方式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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