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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涧帆篇(八)
那个暑假,我们学校进行补课,假期大概只有半个月,我终归再没去村子,因为阿远他直到高中毕业也再没回村子去。
一直到第二年六月我高考结束,我才又见到阿远。
高三那一年过得很快,老师们就是给我们出题找题,偶尔讲题,而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做题。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苛,气氛算不上是凝重,完全没有电影里的迷茫惊恐之类的感情,反倒还有些自在吧。
我选的是理科,班上女生却占大半,她们每天都在刷题,各个科目都在非常努力地练习。而男生们,逃课的逃课,请假的请假,上课的上课,每周几乎两次年级测试,男生们却还是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高中男生和初中男生最大的区别就是发型,他们总会在发型上做好多“手脚”。学校不准留长发,他们会留各种刘海,还会在侧面弄上一些图形或是突出的一条杠;学校不准染发,他们会染蓝黑色,通常只是几指,就更不容易看出来了。而且他们会发大量时间洗头发,有的甚至是天天洗。
高三这一年我住校,一直留着寸头的我,也算是开了一回眼界。
——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浮夸。
记得阿远曾有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改变世界,往往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我不记得这是谁说的,或是在哪听到的,但想起哀怨的话,我就会想起这句话,心里免不了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感伤。
高考结束后,我去学了驾照,一个月不到就拿到了驾证,期间填完志愿,随后我就去找了份暑假工做。
志愿我没跟任何人商量,包括阿远,胡乱添了个机械专业,我也总算明白我可能就适合这种不涉及逻辑问题的领域。学校也就填了阳城大学一所学校,一来是根本没有出省的想法,二来家在这里,空闲时间也方便去看看阿远。
我找的那份工作是夜场酒吧的活,不过还好,当服务生,不算累。下午六点,开店一小时前到酒吧报道,然后开始打扫卫生,因为营业时间是从下午开始,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那个时间我们往往只是把杯子洗了,然后就回家,扫地之类的工作自然留到了第二天来做。
做完准备工作,是最热的时候,因为空调只有客人们来后才会开,而往往客人们要天黑后才会陆续而来,而夏天要等到八点天才会完全黑下去。
客人来后,我们要到处巡视,看见有示意点单的要立马过去,只有那样,单子客人点的东西,每样东西的提成才会算在自己头上。另外看见桌子上有空瓶了要拿走,桌子上垃圾堆起来了,如果客人要求收拾,要说“打扰了”,客人走后可能还会有客人来,所以当时要立刻收拾干净。
算不上累,因为十一点半的时候,可以轮班去吃夜宵,酒吧提供。我做了一个月的服务生,期间住在酒吧提供的住所,是一栋老式公寓,虽然是三室一厅,但要住六个人,而且不超过一百平米,没有空调,六楼,时常断水,只能预先接好水,幸好是夏天,这样就可以直接冲冷水清洗身子。
屋子里时常异味横生,我睡不着,就一夜夜地在阳台,看着这片老城区的荒凉颓败,没有任何感慨,就那么看着,连神都不会走。
到后半月我主动替他们顶值班,那样也能多得提成。可我最终没拿到工资。
按照合同,我在合同到期后的一周内就该拿到工资,然而酒吧负责人方面却以各种理由拖欠,要不就是把我们叫去开各种会,可我还是不理解这跟我们的工资有什么关系。
同舍还有两个人也是来做暑假工的,有一个因为被拖欠工资,已经干了两个月多了,可他还是没见到答应给我们工资。
超过一周后,我叫来警察,店长立马答应给我工资,他让我们那天先回去,说是因为所有的收入都是汇入老板的卡里的,他得跟老板先沟通,然后才拿得到我们的工资。
然后我们就回去了。第二天我们再去的时候,他居然说没跟老板联系上,第三天则是老板出去旅游了,拿不到钱。我们再报警,警察说让我们自己解决,他说即使是丢了钱,我们的工资也不够报案,而且他们也是很忙的,没有多余的功夫管这些小事。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已经错过了要回钱的机会了。于是我等到夜深人静,戴上连衣帽,等到那个老板出现,把他的车轮胎扎破,然后又把那个店长狠狠地打了一顿。随后我回到家,倒头就睡,那是我那些日子睡得最安稳的一天。
两天后,我才知道有警察找上姚管家,我早就把这事儿忘了。因为当初填资料的时候我写的联系人是姚管家,所以当我打击报复后,他们就报警了吧,不过姚管家告诉我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那家酒吧从此关门,员工工资一律发放完全,包括我的。
我从姚管家手里接过那个信封,想到的却是如果警察找上我,我可能还在死不承认吧。我把这事儿告诉阿远,阿远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是要笑死我啊。你找警察去的那天,就该把钱要回来,你怎么就那么相信别人说的话啊,我算是服了你这猪脑子了。喏,这卡里有十万块(其实远远不止),你马上上大学了,去学校附近找个门市开个小超市锻炼锻炼吧,我建议店里做事的可以找学生,采取三班倒的时间制,店里物品价格一律只准比进价多几毛或是一两块,就当做好事吧。至于库管,我建议可以找个大妈来,中国大妈的力量相信你也是知道的。
——你不要觉得莫名其妙,你想想你暑假打工的意义在哪里。你缺钱还是缺力气啊?眼光该放远一点了,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容易饿死的,你要锻炼的东西是其他的,我觉得你心里该有个谱了。
——比起听我说,我看你还是多想想这个暑假当服务员有了什么收获。
大学入学以后,我听取了阿远的建议,在学校附近开了家超市,因为价格低廉,每天都会有很多学生来光顾,刚开始的时候累坏我了。因为东西卖得快,货又不能及时拿回来,又不可能询问几个兼职的员工,他们也都是大学生,如果阿远在就好了,我不下一万次这么想着。好在后来有宋姨帮我,一切稳定下来后,也就逐渐上手了。
宋姨是姚管家帮我招来的库管,她人勤快,跟我说话的时候虽然老是憨厚的笑着,但做事确是很雷厉风行的,于是我帮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带空调的房间,并开始让她执勤超市的情况。逐渐让她成为主管。
我信任她。
因为东西卖得快,超市一年的盈利居然还是非常可观的。阿远厉害的地方不止在这里,他开始成为一名作家了,早在他高一的时候他写的小说就在某文学网站上很受欢迎,只是他一直没接受签约的邀请。
他高二的时候,我因为在学校,所以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把这事告诉我父亲,让我父亲帮忙处理。于是他的第一本书就出版了。
随后他开始在杂志上发表一些短篇小说,虽然我看不太懂,但我都会买。因为不知道阿远的小说什么时候才会再被收录,所以我每期都买。
在大学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管理超市只是一部分,超市稳定之后,我总会有很多空闲时间,于是我加了体育部,还参加了各种实验实训团,马拉松之类的,倒不是我想锻炼自己,我只是不想自己闲下来,但确实多做事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第二学期,我用阿远给我的卡里余下的钱,接手了离学校二十公里的另一闹市的酒吧。经营酒吧是比开超市复杂的多的事,不仅库管复杂,还有人员安排,还有预防措施。我一步步地小心地做,谢天谢地,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店里甚至都不曾有吵嘴的。
一年后,阿远来了阳城大学看到我的作为,表示很满意,这令我很高兴,我高兴自己终于稍微成长一点了。
在阿远他们新生军训前,阿远叫上我,让我跟他一起去送燕子。
燕子被外省的一所“211”师范大学录取,我帮她在网上订好票,同时给我和阿远买了站台票。然后我提前一天从阳城到了那个小县城的火车站等他们。
第二天我在火车站检票口等他们出现。远远看见阿远推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后面跟着背着登上包的燕子朝我走来。
远远看去,燕子还是上次见到的那样漂亮。我想帮她拿包,她朝我笑着摇摇头,那动容的美丽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阿远把我拍醒。
进站后,阿远让我用手机记下燕子的联系方式。我知道的,阿远他不用手机,这样是为了方便跟燕子联系。
一直到我买的那趟车通知检票了,燕子和阿远都没说话,就那么坐在候车区。我当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来,我和燕子没有他俩很熟。
燕子笑着说:“我走了,你们不要送我了,就到这吧。谢谢。谢谢你,小少爷。谢谢。再见。”
我站在阿远身后,看着燕子背着那个大大的包,推着个足有二十九寸的行李箱,进站去了,突然觉得她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
阿远转身对我说:“出去吧,在这里闷死了,我要出去抽支烟然后喝一杯。”
我和阿远在火车站外找到一家快餐店,在那之前我还以为他说的喝一杯是喝酒。阿远让我给他点杯牛奶,我不饿,所以也只要了杯咖啡。服务员把东西上上来后,阿远点燃了一支烟。
阿远吸上一口看着我,我觉得那眼睛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伤感,以至于让我有些不敢直视阿远。
阿远又吸了一口然后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老师吗?”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傻傻地盯着阿远手里升起的烟看。服务员走过来了,告诉阿远店里禁止吸烟,阿远直接用拇指和食指把火搓灭了,然后把烟蒂放桌子上。
阿远往窗外望了望,然后回过头来盯住我:“我真希望我明天就死了,然后我就听得见你对着我的照片说话了吧。”
我微微低下头:“阿远,我——抱歉——”
阿远叹了口气:“燕子被人□□过,”我随即抬头,怔怔地看着阿远,那一刻我切实感受到了他的哽咽,“初中,被他们班主任。初二的时候我接到大壮的消息,他让我帮忙联系一家医院,给燕子——给燕子打胎。”
然后我就这么看着阿远的眼睛游离着,约莫有两分钟。那可真是漫长的两分钟。
“你也知道,大壮初中的时候被学校开除了。你当时听说的是因为他打老师,对吧?我告诉你吧,他就是因为燕子这件事,在学校里见到老师就打,往死里打,不管男女,”阿远喘了口气,喝了口牛奶,“然后,他被警察和政教处老师打了个半死,脸上,身上,那些淤青和乌紫全部消掉足有半年。而那个老师的处分,不过是在拘留所呆了几天,赔了几万块钱,然后被调去乡下一中学当老师去了。呵呵,可笑的是,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全校最严厉最好最负责的老师,他妈的,然后他就把燕子负责到床上去了,鬼知道在这之前还有多少个燕子,”阿远猛地拍了桌子一下,四周的人往这边看了看,没几秒钟又做他们自己的事情去了,五分钟之后,阿远又开口了,“不久前,那个老师上吊自杀了。起先,我让人把他的命根子切掉了,给他留了□□,因为那样雄性激素还会分泌,他还会有□□,其后隔了一年,我让人在一个月里,隔几天不定时的把他吊着打,再其后过了一年,我又让人把他打了个半死,其次又过一五三个月的把他弄出来打一顿。我每次都会找不同的人去,期间我都不会出面。最后前不久,打完他后,我让人跟他说,要剪掉他儿子的命根子,然后当晚他就上吊自杀了,”阿远啜了一口奶茶,杯子被他紧紧捏住,有些变了形,“真是便宜他了。高三的时候,我不是找过你,让你给我送来文理学习笔记和资料吗?这三年,燕子从来没找我问过学习上的问题,也没跟我说过学校里的任何事。可怜的燕子,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吧,她觉得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有我和他哥哥在,她就很幸福知足了。这三年,她一直都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努力,每次她去我的住所,也只是帮我打扫卫生和做东西吃,她什么也不问也不说,她真的,真的是个好女孩儿。但——燕子她,她刚刚还是飞走了,她有她自己的方向,随她去吧。可怜的燕子,”阿远把手把在桌子上,身子向我这边前倾过来,“你听着,既然燕子已经走了,我不会再跟你提起关于什么现下教育时代老师的权力太大,或是什么其他社会弊病什么的了。这么多年,你什么事我都看在眼里,如果你不知道你的目标在哪,那你就成为我希望的人吧。也许真的,真的我明天就死了,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燕子,这就是为什么我刚刚让她把联系方式给你,求你帮忙拽住那根线,但不要逮住它,”阿远一口气把牛奶喝完,然后起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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