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次第开放

　　开学前，贺兰婷欢天喜地地回了北京。不仅因为再没见到卓然与林小翼见面，而且卓然还送给她一副字。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是从周敦颐的《爱莲说》中摘的句子。卓然用的隶书，雍容稳重，一丝不苟，落了章，还精心裱过。

　　实际上，贺兰婷是无意中在卓然的书房里见到了这副字，便不由分说要据为己有。卓然不同意，还闹到了卓慕云那里才收场。把字抢到手后，贺兰婷略带遗憾地对卓慕云说：

　　“要是把‘亭亭’改作‘婷婷’就更好了。”

　　卓慕云不置可否一笑。心道，你真以为卓然写这个是打算送给你的吗？

　　贺兰婷的父亲是他多年的好友，官场上也一直互相提携帮扶。但是，卓慕云也有点怀疑卓然是否受得了这孩子的大小姐脾气。

　　在卓慕云看来，卓然是优秀的，但是，还不够成熟，不够坚强。卓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历练，需要成长。所以，林小翼，你不能阻挡他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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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林小翼就被叫到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段老师这两年似乎老了许多，也许是当年级主任确实比一般任课老师多操心，多烦恼。花白的头发里原来是黑多白少，现在是白多黑少。干瘦而佝偻的身影，一看就很憔悴。他笑的时候脸是皱巴巴的，倒不如生气时看起来五官舒展。

　　此刻，看到林小翼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就很生气。金丝边框眼镜后面的目光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林小翼，你进来，把门带上！”

　　“你，你叫我怎么说你！人家卓市长都找上门了，说你影响卓然的学习生活。林小翼啊，你何必呢！你考上了大学以后，你想怎么谈恋爱都可以呀，你何苦现在去招惹卓市长！你，我实话对你说吧，你跟卓然就是不一样的！别看现代社会多，多开放，门当户对还是要讲究的！”

　　疾风暴雨地训斥半天，林小翼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段老师摇摇头，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导：

　　“林小翼，唉，也怪我们当老师的不够关心你。你们家的情况，我还是听了卓市长说了以后才知道。你不要难过，没有什么的。我上大学的时候，赶上□□，什么都没学到就被下放到农村，白天被人批斗，晚上照样学习。所以后来我才能回城当老师。你只要认真学习，好好考试，我不信你考不上北大。”

　　林小翼怯怯地抬头看了段老师一眼，又低下了头，噙着眼泪，喃喃地说；

　　“考不上的，考不上的。”

　　段老师狠狠拍了下桌子，“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考不上？难道你要跟那个叶风一样自甘堕落吗？”

　　林小翼压抑着声音啜泣，良久才止住眼泪。

　　“好吧，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不管谁给你压力，你不能自己放弃自己。”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迎澳门回归征文比赛，你得了全市一等奖，可以拿100块钱奖金。回头去你班主任那里领吧。”

　　看着林小翼离去时瘦小单薄的身影，段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开学第一天，卓然就发现，他再也看不见那双清澈而忧郁的眼睛。或者说，那双眼睛再也不追随他，关注他。看见他，林小翼就会转过头。遇见他，林小翼便转身逃开。甚至和同学在一起走路，不得不与他擦身而过时，她也会扭过头装作没看到他。

　　下午放学后，他一直在等她。终于看到林小翼从走廊另一段缓缓走过来，不知为何没有进教室，却站在门口发呆。

　　走廊昏暗，白天也需要路灯照明。虽然室外阳光柔和明媚，但走廊里却阴冷潮湿。那昏黄路灯下一抹白色的身影，瘦小单薄，沉静忧郁。

　　他稍一犹豫，便坚定地走过去。

　　“林小翼，能否借你的获奖作文看看？”卓然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优雅，如同他那时常在钢琴黑白琴键上跃动的修长手指。

　　他笑得心无芥蒂，笑得风轻云淡，仿佛他只在乎她，全世界都可以不管不顾，只是为了她。那样的笑容，让林小翼魂萦梦系，让她在其后的许多年里反复回味，反复回想。

　　可是，他的眼睛里并不是没有一丝犹豫。他的眼神背叛了他的笑容。

　　林小翼看出来他的犹疑不定，心中便是一阵烦躁。她皱着眉，粗鲁地挥了挥手，僵硬地吐出几个字，“我没带！”便转身迈步走开，每一步都很用力，很沉重。

　　她没有看见卓然悠然的笑容停滞在脸上，她只顾自己仓惶转身，落荒而逃。

　　她不敢回头看，也许他的目光里有疑惑，有惊诧，有失望，有难过，也许还有同情，怜悯？但她不许自己去看。

　　如此几次，卓然便不再来找她。

　　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她变得越来越冷淡，越来越孤独，不但对卓然，对每一个男孩子都冷冰冰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有一次，林小翼早上到学校，打开课桌居然发现一封情书，她浏览一遍，觉得词句纯属抄袭，并且抄得十分恶俗，于是想也不想就撕成了碎片，全然不顾周围同学惊诧的目光。

　　另一件事情却让她有一点不安。她上学的路上要经过沙河口，每次骑车经过，同班的男生齐贺总会骑着一架漂亮的山地车从后面追上来，招呼她一起聊着天去上学。

　　几天之后，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他，“为什么每次我经过沙河口都会碰见你呢？”

　　“嘿嘿，”齐贺颇得意，“那还不是因为我家就住在沙河口，我在阳台上看到你经过就马上追出来，刚好可以同行一段。”

　　林小翼皱皱眉，“原来是这样，那下次，拜托你不要这样了。”

　　齐贺沉默了。每天上学前在阳台上等待林小翼的身影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腔情愿的等候，忐忑不安，兴奋不已，那些都是专属于少年时代的心情。

　　许多情愫，一旦过去，就再也不找不到了。可是，当年的我们却一再坚持，不顾风吹雨打，不管今后会怎样。

　　“为什么？一起上学路上聊聊天有什么不好？”齐贺那清秀的脸紧张得有些发白。

　　齐贺是老实人，林小翼也不忍心给他脸色看，只是说，“我不喜欢跟男生同行。再说，老师看到了不好。”

　　齐贺还是陪笑着劝她，“小翼，你看，我在电台参加节目得了一个奖品，要不咱们一起去领，领到送给你？”

　　林小翼终于没忍住，青春期不稳定的情绪立刻发作，“我说了，不要跟着我，听到没有？”

　　看着平日默不作声的林小翼此刻变得声色俱厉，齐贺也吓了一跳。

　　林小翼正为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有点懊悔，却不料那时卓然刚好骑车经过，对大吼大叫的林小翼淡淡扫了一眼。林小翼更懊悔了。

　　这时齐贺已经回过神来，他勉强笑了笑，有几分无奈地说，“好的，到学校了，那我还是先走吧。”

　　林小翼跳下车，也推着车进了校门，十分疲惫。最近是不是学习太紧张，导致她内分泌失调、情绪失控？

　　她一直都很努力学习。可是高三第一次月考她却考得一塌糊涂，竟然跌出了文科前十名，让所有的老师都大跌眼镜。

　　班主任陆老师找到她，关切地询问：“小翼呀，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如果有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一直觉得你是有实力考北大的好学生啊！“

　　北大！

　　林小翼听说过北大未明湖如镜的水面，也在电视里看到过博雅塔古色古香的身影。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考北大。小翼却是曾经有过的。不为别的，只因为北大离清华那么近。如果卓然要考清华，那么林小翼一定要考北大。只有这样才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勇气，也不再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月考失利之后，雪上加霜的是，母亲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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