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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曲
李纨顾自扑流萤时,忽见宝钗立在那里,两人对视一笑。
银蝶、袭人也来至院中,李纨看了看袭人送来的孔雀母子香囊,又得知贾母所赠雪杏,忙令一个奶妈子跟着,随贾兰、贾母的丫鬟去贾母处谢礼,又笑对袭人道:“这香囊好新奇的花样,真是费心了。”
见众人在院,银蝶、素云将清茶、西瓜等摆至院中裹素亭内,众人坐在此处,望月乘凉。
忽一阵女子的说笑声从西厢房传来,银铃叮当,光听便知天真烂漫之态。
素云笑说:“奶奶家的两个妹子真是热闹,怪不得老祖宗说下月的昙花会一定要带着他们。”
宝钗道:“怎么又有个昙花会?”
袭人道:“还没给姑娘说呢,此前三小姐送的昙花,说是下个月可能就开了,宝玉闹得说要开个昙花会,把大家都请来看。“
素云道:“不过两位姑娘下月也要走,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宝钗问:“怎么不多住些日子?”
素云道:“两位姑娘此次来是为了朝廷遴选,若是选上了,就得去宫里了。”
银蝶轻扯了下素云的衣袖,素云自知失言,忙止住,宝钗脸上淡淡的,只又看了眼月光,道:“嫂嫂这里的西瓜倒甜。”
李纨忙笑说:“姑娘吃着可可心,便多吃些。”
几人又说了会话,看了会儿月亮,不到亥时,有了倦意,便都散了,不在话下。
且说扬州连日暑热,蝉鸣满耳,树荫合地。
是日黛玉午睡醒来,卧房、外厅早已立着两座铜制长曼曲花冰匣,冰气外渗,又有婆子摇着白雪青松叶轮拨风,清风穿堂。
婆子听见黛玉醒来,忙叫紫鹃前来侍候,紫鹃捧着一碗百合绿豆汤,黛玉喝毕,倦意亦一扫而清。
原来这江南伏中炎热,多以冰鉴、风扇、绿豆汤消暑。
冰块乃寒冬所采、硝石所制,成块藏于冰窖。每逢夏日,由各州府根据官衔等级,将冰块送至达官贵人府上,民间亦有买卖。
林如海贵为巡盐御史,隔三日便有寒冰送来,又因家中人丁单薄,宽厚下人,故家仆有幸,亦能用冰,其余府中奴仆无不羡慕。
五月又因北静王、林侍郎莅临,庆州知府日日送冰,偌大家园,竟处处清凉之感。
不同于冰鉴乃富贵人家所用,绿豆汤无论大门小户,皆食之。
各家媳妇、母亲、家仆前一夜用清水泡好绿豆,翌日倒至锅中熬煮,待绿豆开花,再佐以百合、冰糖。或冲洗薄荷干,熬成薄荷水放凉,与汤混合,加薏仁、蜜枣,丰俭由人。
黛玉喝毕,见外边天光渐弱,便携着凉扇至芙蓉池去,以解闲闷。
眼前水面清圆,荷叶田田,林府园艺讲究浓淡稠疏相见之美,故未铺得芙蓉池千枝万朵,只在湖中央、四围栽以荷花,既有大如胭脂盘,又有水滴状花苞,亭亭玉立于绿茎之上。
黛玉正出神,忽听水溶道:“映日荷花别样红,府上芙蓉,别样粉红。”
自客居府上,因黛玉称林山城世伯、少时与水溶兄妹之谊,再加之需侍奉病父跟前,几人便也不十分避嫌。
林如海白日精神好时,多与水溶、林世伯在百川轩谈论诗词、国事,黛玉也侍奉跟前,或自捧书看,或静听而已,偶有见解讨论,非寻常女儿见识,水溶等十分欣赏,便愈加熟稔起来。
黛玉向水溶点头示意,水溶笑道:“昨日遣去灵隐山的人已回信,不日李老即启程。”
黛玉道:“听闻李老隐居多年,年已高寿,不知受不受得这奔波之苦。”
水溶宽慰道:“玉儿妹妹不必担忧,李老旷世名医、医理极深,日日有养生拳法,常常入谷出山亲摘草药,怕是年轻男儿都不能及。何况扬州七月佛灯节,李老也有兴致一逛,正是两全其美。”
黛玉听水溶这般说,心中想着:早听管事说前年淮安知府老太太久卧病榻,上门请过李老,李老以隐居为由闭门不见,如今北静王能请得,必也费了一番心思。只是如今族中各省流寓不定,叔伯姑母皆不在,竟只有水溶、世伯在此帮衬。”
想到此处,心中有谢,口中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水溶见她朱唇微启,双腮带红,眼中盈盈有光,心中恰有千只蜻蜓扑扇翠翅,忽得乱了。
两人正低头不语,不料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致雨,一阵凉风吹过,便有雨点唰唰下来,水溶情急之下,忙带黛玉去听音亭躲雨。
黛玉被水溶用青纱袖挡着,未淋着几分雨,只是水溶自己的簇新天青纱衫登时全湿了。
亭外无边丝雨,芙蓉池氤氲成雾,花瓣盈泪,青石板、假山石、层竹林、玉兰树,青上更有一层青。
水溶恍惚忆起京都那场雨,若不是张伟郎所求卫天地之事,自己也不会离京,不会一路遇到玉儿妹妹,此刻同在扬州赏雨。
黛玉忆不过数月前,自己尚在贾府同宝玉、众姊妹雨中作诗,不想后面生出这诸多变故,又回到扬州,慰了思乡之情,全了尽孝之心。
地上积水成片,雨点落地,成片片涟漪,黛玉不觉口中念道:“雨落不上天。”
水溶随即道:“水覆难再收。”
雨声渐大,天地间白雾腾腾,雨水顺着风朝亭子里吹来,两人又往里站了一站。
不远处,紫鹃、湖平正分别寻人到此,给姑娘、王爷送伞,只是见得这副景象,紫鹃、湖平对看一眼,又都默默退到后面的暗香疏影楼,守在窗边。
紫鹃正要开口说话,且听天上一声惊雷。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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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写这一章回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雨,下着雨的夏天,是比太阳天还要夏天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