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水珠华

　　颜渊回头对房内的我说：“晌儿，是故人来访。”
　　我探过头，屏风遮住了大半了那人大半的身影，薄薄的纱布呈现出一个小巧曼妙的身姿。
　　若有若无的药香伴着风儿吹了进来，我可以清晰的辨别出这里面夹着一些不属于颜渊的药香。
　　那是苏织水身上的药香吧。
　　确是故人。
　　“是苏姐姐吗？进来吧。”我努力平息自己内心的波涛汹涌。不能在她的面前露出懦弱的表情，内心仅有的几分倔强告诉自己。
　　苏织水没有说话，安静的踱了进来。
　　她随意找来一张凳子坐下。
　　四年没见，她还是那般的娇小可人，算来她也是有二十五岁了吧，但不知情的人根本是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我想只要是和颜渊有关的人都是不受岁月的侵蚀吧，颜渊也有三十好几了吧，但还是与二十来岁的人青年无恙。
　　苏织水打量了我良久，有些震惊的说：“颜儿，你的……”
　　是时过四年我的身体却还是停留在十四岁的疑问吧。
　　细算起来我现在已有十八了吧，容颜的永驻叫我连时间的流逝也看不清。
　　我淡笑一声，毫不在意的说：“掉下来的时候被刮伤了，后来治好后就一直没有变化了。”
　　颜渊在一旁不着痕迹的握紧了我的手，可以感觉到他的手掌有些微湿。
　　你是在为我担心吗？如果是，那为何还要让我露面？想要我摆脱阴霾，却又担心我承受不住，你的内心也是矛盾着的吧。
　　“我是说你的手。”
　　“呵呵，手脚都断了。”见她满面的自责，我不禁心软了几分：“不碍事的，这几年都已经习惯了。”
　　“颜儿，是姐姐无用，救不了你。”苏织水眼角已经泛着泪珠，闪动着真挚的光芒，不像是假的。
　　我摇头：“不，苏姐姐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那日跳崖不过是晌儿自己一意孤行，怪不了任何人，而且我也怨不了别人。”
　　碎琴，惨笑，绝情，跳崖……均是我一人的选择，没有人逼我也没有人操控我的意志，是死是活都是我自己的抉择。
　　不怨人，也怨不了人，是我自食其果，况且这果也是个好果子啊。
　　颜渊。
　　我得到了他，天下人都渴望的人儿，却心甘情愿的陪伴在我的身边，那是多大的幸事！
　　“倒是姐姐对我下毒是为何？”我婉转的换了个话题。
　　苏织水再次惭愧的低下头：“我舍不得你就这样死去，你是颜大人的独子，不能就这样断去。”
　　“那为何不让我就此无名于世，平凡的过一生？”
　　“颜家的人怎么能被世俗埋没？而且，竟然还得知颜大人没有死的消息，这是个意外的收获。”她似乎有些激动，双手紧握着，关节泛着骨色的惨白。
　　颜家？那是个什么样的家族我是不得而知，但是与我无关，不过必会与赤家有所渊源。如果可能，今生今世我都不像再与皇家扯上任何关系！
　　皇家无情无爱，与之亲近只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织水姐姐为何要这般的自私？若我们在世俗之中能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那为何还要勉强找来我们？其中的各种理由我想姐姐你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她略微颤抖了一下，必是被我猜中了她的企图。
　　赤潋滟放不下我，也放不下颜渊，所以她至少要保证一个安然的呆在赤潋滟的身边，说到底还是为了赤潋滟着想。
　　为了他一个人的喜怒就要我们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吗？凭什么？
　　“主上他很想你。”这句话不知是在对谁说的，我想是在对颜渊多一些吧，我不过是他的一个时令的替身，在他心里我的身影早就烟消云散了吧。至始至终，赤潋滟记得的身影不过就是那抹万丈冰崖上的蓝色身影。
　　一直沉默的颜渊说道：“织水，若是我们不相见他，你会阻止吗？”像是在商量，其实语气里已经夹杂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苏织水艰难的摇了摇头：“不……不织水不会……”
　　“那你就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我们从未出现过。”
　　‘咚’的一声闷响，苏织水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她现今已是哭得梨花带雨，叫人怜惜不忍。
　　还依稀记得有人说过：女人是水做的，天生就是要男人疼爱的。
　　先下我领悟的很是透彻。
　　“颜大人，主上他近年来很是想念你，而且，颜儿的事对他的打击也是很大，你能不能……”
　　“不能，织水，你也知道我既然还活着却不与潋滟相间的原因，那日坠崖我可以不去怪他，甚至是婉秋的死我都可以释怀。但是，我无法原谅他伤害晌儿的事。”
　　“颜大人……”
　　“不要说了，若你还念及我对你的恩情就照着我说的去做，不是我想要见到的人，我一个都不想见到。”
　　颜渊拂袖不再说话，摆明着是在送客。
　　苏织水见颜渊如此的决绝，自知自己的目的已是无望，抽噎了几下，便缓缓的爬坐起来。她拢了拢自己微乱的发髻，从腰间的荷包内拿出一个白玉瓷瓶，道：“这是‘十封’的解药。颜儿的手脚还是有救的，莲花还是在老位置，我……我走了。”
　　说罢，捂着妆容失色的脸出了屋子。
　　一下子，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颜渊没有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依着她安静下来。
　　一袭可以辨别他的呼吸，平稳而绵长——内功是极其的深厚。
　　最后，颜渊抬起了头，没有什么表情，但绝不是生气。
　　“晌儿，明日我就去邺水珠华找那莲花回来治你的手脚。”
　　“织水姐姐会不会……”
　　“应该不会，她至少还会顾及到我。就算赤潋滟知道我来了，量他也做不了什么事来。晌儿不需要害怕，当年是他对不起你在先，若是真的碰上了我也好为你出一口恶气。”他说着轮动这手臂，很是搞笑，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内心的阴霾也着实消散。
　　我对上他星光般的眸子，说：“再有三日就是七夕，我们过了七夕再回去好么？”
　　他笑意更胜，捏捏我的鼻尖，宠溺的应允。
　　四年前的七夕是我和赤潋滟共同渡过的，那时候的我是惶恐无措，但那天的相处我真的过的很开心，也很是受宠若惊。虽是虚假，但美就是美，记忆中的欢娱是无法否定的，我只能承认，赤潋滟带给过我快乐。
　　我们戴着面具在人群中穿梭，在河边看着满载着希望的纸船漂流，在石桥柳树下畅所欲言。
　　很开心，是虚假的也是开心的，我无悔……
　　但。
　　我抬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带给我的是比这些记忆更多的更多的快乐。
　　而且，赤潋滟现在能给我的快乐就只有回忆的那几点片段，颜渊给我的不仅是快乐的回忆，他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为我创造无数的快乐。
　　赤潋滟就像是个价值连城的古董，美虽是美，但也是过去；颜渊不同，他就好像是刚萌芽的种子，带着无限的希望。
　　“四年前的七夕，我是和他一起过的。”我所说的‘他’无他，自当是赤潋滟。我不明说，他也是知道的。
　　“晌儿是要我吃醋吗？”
　　我浅笑一声：“你还从未为我吃过醋，吃一回也是好的，我倒是想看看，绝艳天下的颜渊吃起醋来会不会与众不同。”
　　他猛扑过来，双手将我箍在他的怀里，动弹不得。
　　“那现在我就要让你看看我吃醋的样子，要至始至终的看清楚了，漏了一处可是要罚你的。”他调笑着，但呼出来的气已经带着些许情欲的气味。
　　我对他挑眉，“我自当是张大眼睛看着，你就来吧。”
　　这是对他的鼓舞与邀请。
　　他从来不是纵欲之人，但这一个夜，他要了我不知几回，做到后来我是精疲力竭，只得求饶才得作罢。简单的清洗之后，我几乎是碍着床就睡着了。
　　如梦的时候我很踏实，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我相信在我清醒的张开双眼的那一瞬间，必定会看到他的笑脸，比阳春三月的风更叫人舒心。

　　翌日清晨，我略显得疲惫的起身，环顾四壁没有发现颜渊的身影，心下有些不安。
　　你会去哪里。
　　不是说一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你的身影吗？为什么我醒来了却不见你的踪影？
　　我带着沙哑的声音唤来小二，不想却见到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裳儿……”他唤我。
　　赤潋滟一身雪白的长衣，绣着几朵娇艳欲放的梅花，带着些许优雅恬淡，着在他身上说不尽的合适。少了一分冷漠却多了一丝的祥和。
　　长发高束的他看起来很有亲和力，若是不认识的人见着，定以为他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但是，我是不会因为这种错觉而忘记他对我的种种残忍。
　　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是若何的在我身上无情驰骋，那一句句绝情无意的滑到现在想起来还是叫人寒心，也忘不了他是如何将我推到赤白焱的怀里，因为他的决绝，我得到了非人的待遇，虽是被看做一个人，但骨子里却把我当做是颜渊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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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的种种是我一辈子的噩梦。
　　见我不予回答，赤潋滟再唤了我一声。
　　声音不大，却是颤抖着厉害，是在害怕还是在愧疚？
　　哈，我到现在还是妄想。披靡天下的赤潋滟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的替身的生死而感到愧疚。
　　他纵有千种心情也绝不会生出愧疚二字。
　　因为他是赤潋滟，他是邺水珠华的主人，他是皇家的人，且，皇家无情无爱。
　　他就像是他的名——潋滟：水光相连的样子。
　　水是华美的存在，但是却轻易的叫人窒息，杀人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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