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信条]当水手们谈起船长的小铃铛

　　01.
　　-北极神殿 1748年3月-

　　极北海域很难准确感知到时间的流逝与变化，这里没有人类居住，没有陆栖动物和水生动物，只有绚烂神秘的极光，和永不停歇的冰冷海风。
　　这里太安静了。

　　一年中和风无云的白昼与星空璀璨的夜晚，在这里各占一半时间。仅有三月和九月末的两天，能在上空看到日沉星起，昼夜更替。
　　极昼与极夜交替的时间太短了，像一场梦幻的、雾蓝色的迷梦。
　　日夜失去了边界，星河倒悬于冰原冻土之上，在夜色将尽的时刻，时间却好像悄悄静止了。

　　倏然，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激越的水花与一点也不温柔的声响打破了周遭的宁静，惊飞了短暂休憩的海鸟。

　　那是一尾人鱼。它看起来还处于幼生期，乌黑的长发在水下蜿蜒，白皙的肌肤映照着冰面，有力的、排列着鳞片的黑色尾巴漫不经心地撩动着水花，晶亮水珠在卷曲的尾鳍表面跳动。
　　它好像在想一些事情，稚嫩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点茫然。几分钟后，人鱼望了望四周，抬头注视了一阵日与夜的边界，最后又将视线聚焦在手腕上的铃铛。

　　小人鱼摇动手腕，没摇响铃铛反倒甩出一点水。它有些懊恼地看着金色铃铛已经开始出现锈迹的边缘，这片海域寒冷且潮湿，更别提它浮在水面上的时间更短，哪怕人类制造的精巧工艺品细心涂上了防护的蜜蜡，也依然敌不过海水的锈蚀。
　　它半阖的眼微微睁了一下，然后弯曲手指轻轻弹了一记铃铛，那湿漉漉的小玩意儿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人鱼的力气太大，它还是不敢敲太重。

　　听到那点并不清脆的铃声，小人鱼好像一下子开心起来，它抿着唇，嗓子里发出咕的一声。那双眼睛近似晴空下的海面，此时高兴起来，像藏了两弯蓝色的月牙。
　　它又敲了一下铃铛，心头仿佛呼啦啦长出一丛又一丛的小蘑菇。这种植物它曾经在破旧潮湿的甲板上看见过，少年说那是蘑菇——看起来和海葵很像。

　　小人鱼动了动身体，尾巴还浸在水里摆动，上半身却已经贴在了冰面上。湿冷的风和冷硬的冰都无法使它的脸颊降温。
　　啊，只要一想到送给它铃铛的少年，它就开心得想吐泡泡。

　　——这个表情打破了人鱼周身的冷漠气息，使它看起来更鲜活了。如同一尊美丽精致的人偶被注入了灵魂，从此有了生命与活力。

　　小人鱼懒洋洋地趴在冰面上，开始用指甲写它的新名字。那是几个人类使用的字母，它还不太能认全。不过没关系，它已经拜托祖母教它了，相信很快就能准确念出少年的名字。
　　唔，那几个字母是怎么写来着？

　　Shay·Patrick·Cormac

　　尝试了好几遍，小人鱼终于成功写下正确的单词，它的手指点在第一个词上，嘴唇开合。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可以看出它在念——“Shay”。

　　上空的黑白更替已经过半，朦胧的光线落在人鱼柔软的发顶，长而浓密的睫毛上凝结了一点白色。水下半透明的尾鳍蜷起又舒展开，乌黑长发像云雾一样浮在水面，精致的面容配上人鱼的体貌特征，几乎生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虚幻美感。

　　人鱼拥有绝佳的外表，那是造物之神赠予它们的礼物。其中最为特殊的一支以漆黑强壮的鱼尾为标志，它们或许不像普通人鱼那样容貌迤逦，但却有着强悍无匹的力量。因为身具这样的力量，黑尾人鱼被赋予了守护神器的职责，而由于物种的特殊性与唯一性，每一片海域的人鱼族群只会诞生一条黑尾人鱼，直到它死去，新的黑尾人鱼才会诞生。
　　从出生到死亡，黑尾人鱼只允许生活在神殿附近的海域中，只有十五岁成年时可以离开短短一周。
　　美丽的容颜与强大的力量，对黑尾人鱼而言既是神的恩赐也是诅咒。

　　但是这些事对小人鱼来说还是有些太过遥远了。它才刚刚成年不久，才从喜欢的少年那里得到了名字，接近十六岁的年纪，在人类看来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小人鱼摸了摸肚子，最近它感觉饿的越来越快，吃的也越来越多了。算算时间，它的发情期就快到了，但是这片水域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吃了，或许它可以偷偷溜到外面去找找新的食物。
　　不过在那之前，它想它应该先美美的睡上一觉，希望能够在梦里见到它的少年。

　　它打了个哈欠，摆摆尾巴又沉到了水底。

　　此时夜色褪尽，白昼降临，那个有着星星的幽蓝色梦境也随之从人鱼的指缝溜走了。

　　02.
　　“德珂朵，醒醒。”
　　房门被敲响，伴随的是熟悉的嗓音。

　　人鱼从梦中醒来，她又梦见了很早以前的过去，独自守着铃铛在冰冷的海域度过漫长的时间。听到门外的声音她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已经醒了，对方又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让她快一点不然早餐要凉了。

　　德珂朵揉了揉眼睛，利索的站在镜子前换衣服。
　　为了外出方便，几天前她拜托怀特夫人帮忙剪短了头发。她现在穿的也不是那些优雅华贵的小礼服，而是裁缝昨天送来的崭新的衬衣马甲和鹿皮短靴。

　　人鱼慢条斯理地整理领口的褶皱，平静地打量镜子里的那张脸。
　　如果她的人类朋友们见到这副样子，一定会惊讶于乖巧的小人鱼竟然会露出这样冷漠的神情。

　　在莫琳根号船员们的眼中，德珂朵无疑是乖巧温柔的。从小人鱼的一举一动推测，他们甚至会认为人鱼是一种羞怯温驯的物种。

　　事实上这么说也没错。大多数人鱼的性格都是温和的，但狂暴时杀伤力也十分惊人，连虎鲸和白鲨都列在它们的食谱上。普通人鱼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凶残的黑尾人鱼了。

　　用吟游诗人那富有韵味的语言形容——德珂朵笑的时候，是极地微光下停滞了时间的蔚蓝大海，那么她不笑的时候，就是漫漫极夜里一望无垠的酷寒冰川，连淡薄的月光都无法照进那双幽深的瞳孔。
　　阴暗，生冷，且无趣。曾经她就是这样的鱼。

　　表情漠然的人鱼小姐系好领口最上端的纽扣后，侧头望向乱糟糟的床褥，在枕下找到了她的目标。
　　那是两段不足小指粗细的鲜红的缎带，德珂朵伸手把它拎起来，坠在中间的金色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这当然不是原来那一枚，而是谢伊给她买的新礼物。

　　前一阵子圣诞节的时候，寇马克先生问她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彼时说起这个话题，德珂朵正在吃怀特夫人特制的烤羊排，还有布雷迪送给她的蔓越莓果酱面包。
　　人鱼嚼着口中的食物，回想起这些面包送过来时，她的人类小伙伴说过这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德珂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类社会的新年就要来了。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神态有些踌躇。
　　老父亲谢伊鼓励她说出自己的想法：“什么都可以，亲爱的，你想要宝石吗？还是新的裙子？”

　　谢伊·寇马克是个花丛浪子。
　　当然这里是说的曾经。不管他现在怎么正经怎么专注于养鱼和他的事业，我们不可否认他曾经是一位花丛浪子。这也就意味着，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的确很懂女士们的心思。
　　比如现在他问人鱼小姐想要什么礼物时，语气温和而略带诱导，金钱支出也足够大方。看他的表情，似乎德珂朵说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

　　这种温和的手段确实是有用的，德珂朵只犹豫了短短一分钟，就试探着开口：“嗯…我想要……”
　　谢伊用堪称慈爱的目光注视她。
　　“……一枚新的铃铛。”小人鱼最后说。

　　“？？”寇马克先生的表情有些微妙，“你认真的？”
　　“当然。可以吗？”她重重地点头，看来是十分认真的回答。
　　“好吧，那就送这个。”谢伊捏了捏眉心。他想起以前交往过的女士们——她们的目光总是流连于贵重的珠宝与华美的衣裙——比起那些小姐，他的鱼简直太好满足了。

　　虽然不懂他的鱼为什么执着于铃铛（明明可以选择贵重的宝石），但是寇马克先生还是很慷慨的满足了她的新年愿望。
　　收到铃铛的那个晚上，德珂朵显然很高兴，但是高兴中又掺杂了一些别的什么。谢伊猜想那大概与她过去的经历有关，于是只拍了拍她的脑袋，并没有过多询问。

　　现在这枚小巧的、崭新的、精致的金色铃铛就悬在德珂朵的手腕上。从缠上缎带开始，人鱼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冷淡的气息也逐渐缓和下来。
　　整理完毕装束，她最后看了一眼镜子，熟稔地弯起嘴角。

　　眼眸深处坚冰融化，蔚蓝的大海又缓缓流动起来。

　　03.
　　德珂朵揪住披风下摆一步两个台阶的下了楼，短靴硬而厚的鞋跟敲击在木制楼梯上，真让人担心脆弱的木料会不会被她野蛮的步子一脚踩碎。

　　她飞快来到厨房。此时怀特夫人正在往餐桌上摆放食物，她扫了一眼，很好，有她爱吃的三明治和奶油浓汤。而在桌子的另一头，一家之主寇马克先生拿着一份报童送来的报纸，也不知道在关注着些什么。
　　落座之前，德珂朵先来到谢伊身边，弯腰单手将那张报纸压在了餐桌上，同时上半身凑过去，极为亲昵且自然地吻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男人的身上萦绕着木屑与墨水的香气，被壁炉一烤，闻起来暖融融的。湿润的嘴唇贴上干燥的皮肤，德珂朵满足地咕了一声。
　　待在家里的这几个月，以往那种火药、鲜血和钢铁混杂的湿咸腥锈的味道已经被安宁的暖香暂时取代了，人鱼很喜欢这个味道。唔，不是说不喜欢之前的，而是两者给鱼的感受不同，前一种会联想到硝烟与炮火，后一种则更居家平和一些——总之，现在闻到这个气味会让她想要在谢伊怀里打滚的。

　　克制住内心的欲望，德珂朵埋首在对方的颈窝猛吸了一口，像芬尼根家的梅尔见到了某种植物后，就会疯狂喵喵叫着凑上去猛吸。因此寇马克先生也时常感叹自己养的究竟是鱼还是猫。

　　怀特夫人处理完早餐后就跟雇主打招呼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谢伊抬手揉了揉人鱼柔软蓬松的头发，跟她说早上好，懂礼貌的小人鱼也回了一句早上好。
　　例行道过早安后，寇马克先生耐心地等待他的鱼起身，但是半靠在他怀里的人鱼久久都没有反应。

　　“德珂朵？”他有些疑惑。
　　人鱼在他怀里从下往上看，眼神似乎有一点幽怨，她显然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担心不被主人允许。
　　对视几秒种后——德珂朵觉得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还是顺从本心做了想要做的事。反正她这么乖，谢伊不会舍得对她生气的，对吧？

　　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嘴角，像云朵一样轻，和棉花一样软。
　　谢伊的脑子迟钝了半秒，他眨眨眼，看向怀里的人鱼。心里却在想：啊，原来她想做的就是这个。

　　“谢伊，你今天有多喜欢我一点吗？”
　　又过了几秒钟，他听见德珂朵这样问。

　　自从人鱼亲口说喜欢他之后，她就很喜欢在日常中多做一些亲昵的互动，例如拥抱和亲吻，或者是缩在他的怀里缠着他讲故事。
　　说真的，谢伊还挺喜欢这种小动物般的亲近。
　　对，没错，小动物。

　　怎么说呢，从对方的身份年龄和处世态度来看，谢伊都不太能将她、或者说它看做同等的、可以发展更深层次亲密关系的对象。要知道，德珂朵甚至都不是人！

　　你会喜欢猫的亲吻吗？
　　你会喜欢鱼的亲吻吗？
　　对谢伊而言，这两者并没有本质区别。他喜欢梅尔的亲昵，也同样不排斥德珂朵的亲吻。

　　所以听到这个问题时，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回答：“没有。人鱼小姐还需要再努力一点。”

　　他显然是把德珂朵当做宠物或是女儿养，但人鱼血缘意义上的母亲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她并不需要这一位天降的老父亲。
　　不管谢伊将她看做什么角色都没有关系，事实上德珂朵贪图的更多，要占据所有的、独一份的宠爱。

　　人鱼对她已经成长为男人的少年很是了解，在得到这样的回答后也并不气恼，只是用同样的语气回复：“那你快点喜欢我吧，不然，说不定有一天早上我就要变成泡沫啦。”
　　说完，她又凑上去亲了另一边嘴角。

　　哎呀，还是对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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