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羁绊

　　布兰特城堡，普帝亚花庭。

　　泽修坐在藤花秋千上，出神地转着手里鲜红的勿忘我。

　　亚尔林激动地步入花庭，屏退仆人们，大步流星地从草坪上直接踏了过来。

　　“泽修。”

　　亚尔林兴奋地蹲到泽修面前，“检查结果出来了，你没事！”

　　泽修回过神，露出笑容，“是吗，太好了，哥哥。”

　　亚尔林看着泽修依旧没有血色的嘴唇，心疼极了。

　　“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还会发冷吗？”

　　泽修微笑着摇摇头，“不会了，哥哥，你不用再为我担心了。倒是哥哥你，今天的课程考核过关了吗？哥哥这段时间这么努力，有没有被公爵大人表扬？”

　　“过关了！”亚尔林笑笑说，“你哥哥我这么厉害，怎么会不过关？”

　　话虽然这么说，但泽修却从亚尔林眼眸里看出一丝失落，他将信将疑地拉过亚尔林的手，前后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被责打的痕迹。

　　亚尔林也任凭他反复打量他的手。

　　“我真的过了。”亚尔林笑了笑。

　　泽修满脸不信，疑惑地上下打量，突然他在亚尔林脖子侧后方发现了一个红印。

　　虽然亚尔林的衣领拉得很高，扣得也很严实，但那痕迹在靠近耳侧的地方，一个人对着镜子是很难发现的。

　　泽修心里一紧，猛地站了起来，眼前瞬间天旋地转，他摇晃着向后倒去，幸好亚尔林及时搂住他。

　　“泽修，你又在强撑。”亚尔林心疼又气恼，“明明身体还没好，嘴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骗我说好了。我也是傻，信了你。一个月不到被抽了两次血，还被吸血鬼吸了一次血，明明失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这么快好。”

　　“哥哥才是逞强呢！”

　　泽修掂着脚，拉开亚尔林衣领，只见亚尔林肩膀上殷红的伤痕和深红的痂痕相互交错，那是戒鞭鞭打的痕迹。

　　如此冰山一角就是这副惨景，不用观看全貌也知道背后肯定面目全非。

　　那结痂的旧伤就是之前闯进书房的后果，据那天已经过去五天多了；而那新的伤痕，一定是今天造成的。

　　泽修愧疚又心疼，抱紧亚尔林说：“哥哥，以后不要再为我和公爵大人争执了好不好？”

　　亚尔林轻笑着摸摸他的头，“你哥哥我身体强壮着呢，跟牛似的，偶尔一点小伤不痛不痒，还能训练身体耐伤能力呢。我以后可是要加入圣渊骑士团的，要是这点小伤都受不了，怎么消灭吸血鬼。”

　　泽修忧伤地抬起头，“哥哥明明都做得很好，公爵大人为什么还要责罚哥哥。”

　　亚尔林眼神刹那变得失落，无奈地笑了笑，“是我的功课、剑术都没达到父亲要求，家族事务的处理也不够妥当，父亲才惩罚我的......不怪父亲，是我总让父亲失望，父亲才会生气，才不回家。”

　　“怎么会？”泽修急忙想要抚平亚尔林的失落，“哥哥已经做得很好了，是公爵大人要求太严格了。公爵大人也不会因为哥哥不回家的，他只是忙着猎杀吸血鬼，保护人类，没有时间回家陪伴哥哥。”

　　亚尔林笑了笑，宽慰地抚了抚泽修的脸蛋，“没关系，有你陪着我就好了。”

　　泽修把手心贴到亚尔林手外，轻轻蹭了蹭亚尔林的手，“我会一直陪着哥哥的。”

　　亚尔林欣慰地笑了，满心宽慰地把面前的天使抱进怀里。

　　“泽修。”片刻后，亚尔林忽然唤了一声。

　　他轻嗯一声，然后就听到亚尔林说：

　　“你不要怨恨父亲不信你，抽你的血，父亲只是太过憎恨那些吸食人血的生物了......”

　　亚尔林顿了顿，“你应该奇怪过吧，为什么别的世家大族都人丁兴旺，而我布兰特家人少的可怜，几乎只剩我们一家，连支系都寥寥无几。”

　　泽修点点头，心里隐约有了猜想。

　　亚尔林继续说道：“其实在父亲小时候，布兰特家曾兴旺过，家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圣渊骑士团的骑士，或为成为圣渊骑士而不懈努力着，只是后来被夜族几乎灭了满门。”

　　泽修心中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亚尔林湛蓝的眸子里涌上悲伤，“我听巴特莱说，其实我还有一个亲姑姑，也就是父亲的亲妹妹。那是圣渊骑士团在与夜族战斗中取得上风的时期，夜族为了挫败圣渊骑士团，违反了和平契约，入侵了整个家族几乎都是圣渊骑士的布兰特家。那天夜里，布兰特家血流成河。夜族是专为消灭布兰特家而来的，家族里所有的圣渊骑士都被杀掉了，包括我的爷爷和奶奶。”

　　“夜族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挂在昼阳的城门上，以此来威慑斯图亚特家，挫圣渊骑士团的锐气。父亲那时候还没有加入圣渊骑士，所以夜族俘虏了他。夜族想把父亲带回去，而我那个本被家族安排离开的姑姑，因为舍不得家人竟然回来了，她甚至偷偷想要救走父亲。可她失败了。她被夜族抓住。然后夜族在父亲面前，凌辱了姑姑，还吸干了她的血。”

　　泽修闭上眼睛，心中无比苍凉。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七岁才拥有的这个姓氏是这样的沉重。

　　“父亲被夜族带走，受尽了苦楚与折磨。很多年之后他逃回人类王国，但他心中对那些吸血生物的憎恨永远也消失不了了。”

　　亚尔林抱紧泽修，“所以泽修，不要怨恨父亲。他只是以为你变成了吸血鬼，变成了他最憎恨的生物，才会那样对你。”

　　泽修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怨恨过公爵大人。公爵大人是我的恩人，当年是他把我从吸血鬼的手下救了出来，还收养了我，给了我这么好的哥哥。公爵大人无论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的命是公爵大人的。”

　　“不说这个了。”亚尔林把他拉到秋千上一起坐下，“最近怎么总看你盯着那红色的勿忘我发呆？你在哪弄到的红色勿忘我？”

　　泽修眼神躲闪了下，“......我在围墙边捡到的，不知从哪飘来的，看着很稀有。”

　　亚尔林疑惑说：“我们家附近有种红色勿忘我的地方吗？这品种的勿忘我不是只有夜族地界才有吗？”

　　泽修一惊，故作惊讶道：“夜族？”

　　亚尔林说：“血色勿忘我是夜族十大家族之一——布莱恩多奇家独有的。据说那个家族里的夜族极其偏爱血色勿忘我，连他们家族的旗帜都是血色勿忘我呢。”

　　“布莱恩多奇......”泽修若有所思。

　　这时不远处的仆人们一齐喊了句公爵大人，紧接着雷克斯公爵的声音就从花庭的长廊里传来。

　　“怎么吃饭时间了，你两还不来吃饭？”

　　雷克斯公爵背着手，漫步进花庭。

　　泽修和亚尔林赶紧站起来喊了句父亲大人。

　　雷克斯公爵轻嗯了一声，朝泽修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尽管知道了雷克斯公爵沉重的往事，也十分体谅，但泽修还是忍不住害怕公爵。

　　他怯生生地低着头走到雷克斯公爵面前，雷克斯公爵一把横抱起他，然后掂了掂。

　　“嗯，比之前要重一点了，不过整体还是很轻，今天营养液要多喝一瓶。”

　　公爵说着放下他，朝仆人招了招手，“去，叫厨房再添几个泽修爱吃的。今天午饭我和两位少爷就在花庭用了。”

　　仆人们应声准备起来，不一会就在花庭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餐桌，并堆满了饭菜。

　　公爵坐进椅子里，把泽修拉到腿上坐下，接着就叉起一块小巧玲珑的羊羔肉递到泽修嘴边。

　　泽修怯怯地看了公爵一眼。

　　今天的公爵穿着普通的常服，领口随意地敞着，发束慵懒地搭在一边，带着一个银质的眼镜，冰冷的眼神也被眼镜压下，看起来颇为随和。

　　“不喜欢吃这个？”

　　公爵见泽修没反应，不仅没生气，反而耐心地挑选了一下菜食，从中舀起一勺糯糯的土豆泥，拖着勺底送到泽修嘴边。

　　“我听亚尔林说，你很爱吃土豆。”公爵说，“尝尝，不合你胃口，让厨房重做。”

　　泽修犹豫着张开嘴吃下那勺土豆泥。

　　“味道怎样？可口吗？”公爵又舀起一勺酱汁放进肉糜里轻轻拌了拌。

　　“公爵大人，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吃饭的。”泽修讪讪地说，“我在这会影响到您用餐的。”

　　公爵又把肉糜送到泽修嘴边，“怎么？成年的孩子父亲就不可以喂饭了吗？来，张嘴，先吃下去再说。”

　　泽修只好吃下那勺肉糜。

　　公爵又切了些肉片，“我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好，饭食吃的很少，也不太想喝营养液，这样身体怎么能好好恢复？”

　　泽修心里一惊，怯怯地低下头：“我错了，公爵大人，我会好好吃饭的。”

　　公爵轻笑着托起泽修的下巴，“我只是问一句，怎么这么害怕？不要担心，像你这么乖的孩子，我向来喜欢，舍不得惩罚。饭菜用不下，是因为不合胃口？”

　　泽修摇摇头，“饭菜都很香，是我觉得没胃口。”

　　公爵缓缓点点头，“那营养液呢？”

　　泽修犹豫道：“营养液......有点苦。”

　　公爵翘起手指，召来仆人，“先去拿些酸蓝莓和甜食来，然后告诉艾琳娜医师，以后营养液里放些甜味剂，别做的那么苦了。”

　　仆人应声就要下去，亚尔林却突然站了起来。

　　“父亲，甜食我去拿吧。”亚尔林说，“早上见仆人买了不少甜食回来，我瞧有个式样很新颖的，我去拿来给泽修尝尝。”

　　公爵轻嗯了声，接过递来的蓝莓，喂泽修吃了一些。

　　酸的东西确实开胃。泽修吃完酸蓝莓，再去吃饭胃口好了很多。

　　公爵细致温柔地喂泽修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哄着泽修喝营养液。

　　这时老管家巴特莱忽然匆匆走进来。

　　“公爵大人，陛下请您进宫议事。”巴特莱说。

　　公爵把另一瓶营养液递到泽修手上，一边看着泽修拧着眉喝，一边问道：“什么事？”

　　巴特莱躬身道：“是夜族的事。一星期前，夜族的圣堡被一种妖异的黑红色火焰烧毁了。据夜族那边的线人来报，元老院对这件事极其重视，甚至封锁了消息，派人迅速修复了圣堡。直到今天众多线人都查探不到这件事半点细枝末节，线人们觉得夜族如此隐瞒，应该是件大事。而且事发当晚，元老院十家的马车就急匆匆聚集到了夜族圣城新生，想来也是跟这件事有关。”

　　“夜族圣堡？就是那个夜族禁地？”亚尔林说，“既然是禁地，多半藏了些禁忌的东西，元老院这么紧张，应该是禁地里的东西出问题了。”

　　公爵没说什么，只是看着泽修把营养液喝干净，才起身吩咐仆人准备进宫，之后他简单地交代了亚尔林两句，摸了摸泽修的头，离开了。

　　公爵走后，亚尔林让仆人拿了一盘甜糕，放到泽修面前。

　　那是一种独特的甜糕。

　　造型圆润，呈金黄半透明状，中间凝聚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整个精致晶莹，就像是琥珀一样。

　　“泽修尝尝。”亚尔林把椅子搬到泽修身边，“这是昼阳新出的糕饼，叫蜜燃。最近在昼阳很火呢，听说是老板家乡特产、祖传手艺。而且老板每天只做一百盒，多了没有，每个人每天最多只能买两盒，好多贵族去晚了也买不到。我特地叫仆人起早赶去雷诺大街买的。你尝尝，喜欢明天再买些回来。”

　　然而亚尔林说完却发现泽修拧眉看着盘子里的甜糕入了神。

　　“泽修？”亚尔林奇怪地轻唤一声。

　　泽修一下惊醒，朝亚尔林笑了笑，“看起来很好吃。”

　　“那快尝尝。”亚尔林叉起一枚蜜燃递到泽修嘴边，“刚喝的营养液，嘴巴应该很苦吧。”

　　泽修犹豫地看了看蜜燃，又看了看亚尔林，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不觉微微颤抖蜷曲，然后他挤出一个笑，在亚尔林的注视下，慢慢咬了一口蜜燃。

　　“味道怎么样？”亚尔林期待地问道。

　　泽修吞下蜜燃，眼眶蓦然湿润。

　　他蹙起眉，忧伤地笑了，“蜜燃，很甜，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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