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 未尽之蓝

　　窗外房舍与青天相连成鲜明的划，荫影里知了唧唧叫得带劲，耳畔响起台上教官卖力的说解，安丝塔希雅若有所思转玩笔杆子，金澄澄的细瞳底映过飘浮的云彩。

　　她想起身离开席位到窗子外头，把令趾头受罪的高跟鞋扔到一旁，漫步沙滩拥抱充沛阳光，感受吸饱温暖的细沙填满趾缝、白浪簇拥碎在脚踝、亲吻小腿的沁凉；她会涉往更深的青蓝，任海水浸过窈窕腰际洗去黏着身体的热，而后潜进海中优游，欣喜歌唱奔放的自由。

　　“——那么，今天讲座到此结束，接下来的时间对内容有疑惑的、想进一步了解欢迎举手发问。”

　　音箱放送的男声打碎绮丽蓝图，安丝塔希雅将装载碧海的目光硬生生调转回来，遥望和蔼又威严的教官，再低首看看自己写没多少的笔记，忽然怀念起当年在主神殿上，由三十六长老领唱的一曲圣颂。

　　圣颂，祝福英雄凯旋归来的战歌，长老们会用充满情感的浑厚嗓音咏叹帝国的崛起，盛讚祖先征战的英勇与苦难，而后随历史的铺陈音愈叠愈高、愈唱愈激昂，待故事最澎湃之处时嘎然而止。沉寂数秒之后，和谐的祝祷收于含蓄柔和的尾音之中，士兵彷彿受洗一般蜕变新生，淬鍊出更为强壮坚毅的歃血战魂。

　　冥海帝国没有文字，大至建国初年、知名战役，小至传说野史、先祖的生活智慧等，皆以深沉悠远的旋律代代相传，所以议院的长老们特别德高望重、引人爱戴，连父王也得敬重三分。她不明白为何人类不用美妙的歌声记忆流年岁月，而将过往封印以纸张和笔，白白错失了许多珍贵的经验与乐趣。

　　教官与听众的问答接连不断，映像布上投放出“水下教战策略”六个大字，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听着让她不太顺耳，索性啪地阖上笔记本。写多写少又如何，她都在海底带兵打过好几场轰轰烈烈的仗了，难道会不知道潜水艇该如何部署？

　　安丝塔希雅正要回头说教那几个年轻的女海兵，邻近她们的某位男人颇具威势开了口：“这么关心别人的笔记，想必妳们非常认真在听卡特教官说话了。”

　　没想到私下的讪笑会被长官听见，女兵连忙道歉后闭紧嘴巴不再说话，整场下来她们窸窸窣窣的交谈就跟卡特教官滔滔不绝的演讲一样，从没停过。

　　“飞鼠将军，谢谢您。”

　　安丝塔希雅侧过身点头致谢，西装笔挺的男人板正脸色缓了些，枣紫色的庞克发型、八字胡与对外营造的模样相较起来个性不少。

　　“小事。我也要感谢妳那天在街上帮了安的大忙。”

　　金碧辉煌的眸点缀惊讶，她还以为飞鼠愿意出手解围只是因为她与库赞交好。短暂的谈话中止于教官宣布座谈结束、全场热烈的掌声，安丝塔希雅勾起笑意不再说话，收十东西跟着人潮一同离开了阶梯会议厅，前往食堂用午餐。

　　“鱼人居然和人类的外表一模一样，不觉得恶心吗？”

　　尖锐批评如矛刺穿她的背，安丝塔希雅步伐顿了一下，挺起胸膛与冷眼相待的女兵们擦肩。这是她身体康复以后首次回到海军的课程训练，先前关于她去留的争议吵得沸沸扬扬，本部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感谢库赞于她昏迷期间同一阵线的陪伴，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去迎接风云变色的舆论，殊不知时间照旧流转、人群照旧忙碌，鲜少有人因为她是鱼人——人类口中的怪物——投以异样眼光、道尽蜚短流长或神情惊恐的与她保持距离，至少在有长官庇护的距离，她听不到。

　　当然，也没有人因此与她亲近，她照旧是那名在海选中声名大噪的玛雷少校，可能会被多添一笔平定夏波帝诸岛暴乱的功勳，如此而已。

　　端扶餐盘走入排排长桌之间，她往长官席瞄一眼，库赞依着椅背随性叠起长腿，双手插进裤袋盯住餐桌美食垂首不语，似乎有些困倦。忽然，他眼光穿越千山万水看了过来，洗去疲惫将弧度叼上嘴边，抬手打个招呼。安丝塔希雅噙笑摇摇头，对准盘中飧下刀，周围士兵嗡嗡谈论彼此的任务与海贼作乱的新闻，唯独她一人沉静享受悠閒时光。

　　『既然这样，我也有事情想告诉妳，安丝塔希雅小姐，请妳千万不要对人类失去信任，不是大家都如妳想像的那样，还是有很多善良的人想与你们和平相处的。』

　　叉起新鲜的茼蒿时，她心想，不知道罗西南迪中佐在大海另一头还顺利吗？

　　◇

　　优雅细跟在拼木长廊敲出自信声息，当安丝塔希雅拉开素雅纸门，跃进眼帘的是沙发位里的库赞，他正聚精会神翻阅世界经济新闻，堆满大办公桌的公文批也没批一件，仿若有意无意透露出等待某个人前来整理的讯息。

　　“库赞将军，打扰了。”

　　她勾起指节象征性轻敲门板，然后堂而皇之登门入室，自动抱起桌面散乱的文件夹坐到一旁小沙发，驾轻就熟的分门别类，快狠准的批阅起来，完全没有时隔已久略显生疏的姿态。

　　库赞从文字海里仰起脸，抖抖报纸作势清嗓，眼神炽烈好似要把墨镜烧穿两枚洞，睐着女人专注工作、丝毫没因他分心的美丽脸庞，心里真有点不是滋味——这是他们继上次之后二度见面，怎么场面跟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样，应该也要来个久违的你浓、咳，促膝长谈吧？好歹他也是刻意提早结束军务赶回来的啊。

　　第一次是在那场荒谬的审议举行之前，希雅怅惘虚弱的神情令他痛心，碍于军务时间接得紧，会议结束后他只匆匆回病房探一眼晨曦照耀的睡颜，才心满意足的披上正义大衣前往西海平乱。两星期后，他们再次相会于这宽敞又拥挤的办公室，她的表现依旧不失水平，一举一动无可挑剔，彷彿他从来不曾离去，她从来不曾受伤卧床似的。

　　看她忙活的身影看得出神，库赞忽然有种感觉，他们真正能相处的时间愈来愈少了，赶在关系的天秤失衡以前，是该改变这一切。

　　“希雅，今天是妳正式回归部队训练，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嗯。早上绕本部跑完五千米之后，我全身的骨头终于活络起来，只是六式的学习进度稍微落后同僚一些。泽法教官还讚许我剑术进步得很快，总算不是垫底的。”纤长捲翘的睫羽在颧骨打下阴影，安丝塔希雅嘴角绽朵笑花，批改的速度跟着悠閒下来，徐风流淌和室，彷彿嗅到阳光晒过的淡香。“你不在的这段期间，躺在床上的日子快把我闷坏了，好险费舍尔波诺军医有空就会陪我聊聊有趣的事情，让我感觉好过一些。”

　　前前后后两个重点落进库赞心里，他先是对恩师的幽默啼笑皆非，又在心底咒骂费舍尔波诺色性不改，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希雅提过冥海帝国的战士人人手拿一把三叉戟，而皇家的戟更是由黄金打造，既沉重又锋利，一挥一转就能弄出铺天盖地的波涛，跟新生入伍的佩剑不是一个级别。

　　这样比较下来，跟羽毛一样轻盈的刀刃，使用方法也有差异，难怪希雅的剑术成绩老是被泽法先生挂在嘴边，是不是该找机会替她造一把称手的武器？

　　“哎呀呀……那真是厉害啊，希雅。”

　　库赞含笑将她望着，身影落入眼底那瞬间呼吸一凝，话语全咽在喉头。星星点点的日光如钻悉数落到这房里来，落进豔丽红火的鬈发间，安丝塔希雅如娃娃安坐丝绒包复的沙发一隅审阅文件，纯白的西外式短洋剪裁贴身，勾勒出窈窕曲线与傲人澎湃，裙下匀称白皙的长腿踩着高跟凉鞋，露出干净漂亮的脚趾。

　　他微张双唇无声讚叹，目光流连所有慑人心魄的美，可想到她美丽的背后是他无曾溯往的惨痛曾经，又不由得感到深沉的悲伤。

　　“库赞将军，您有在听我说话吗？”

　　一声甜美的呼唤把库赞从泥沼拖了出来，希雅不知何时停下手里的工作瞬也不瞬瞧着他，金眸浮泛好奇的波光，害他耳根有些臊热。好险希雅无法读取他的心思，要是被她知道自己都在想什么不知道作何感触，明明在这之前他都能风流潇洒的说出口，乐于收获女人为他发红的脸颊与娇嗔。

　　“我这不就在听嘛。”

　　库赞挠挠眼角咕哝，飘移的眼神与额角细汗在希雅的见解下无所遁形。

　　“海上的局势我已经听说了。”她微微一笑继续未完成的事情，音嗓朗诵般优雅动听，如丝绸爱抚耳际令人生瘾。“『金狮子』史基斩断双腿逃狱后失踪、罗杰前船员香克斯成立红发海贼团，加上初露锋芒的剑豪『鹰眼』米霍克……短短两个多礼拜发生这么多大事件，却还要操心我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

　　“哎呀呀，这没什么大不了，不要对我道歉。”

　　浑厚嗓音甫抵耳边，希雅愣神半会儿，沙发一隅陷落，温热体温逼近过来，她扬起睫羽正正对上那双深邃眼瞳，漆黑如墨的夜空铺展开来将她淹没。

　　他曾差点失去她，而后顿悟打从海岸相逢的一眼瞬间，天上星辰见证之下，她的一颦一笑、拨发投足注定是他生命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没来得及倾诉的心意还藏在胸膛，既然答案就在眼前，那么，他还有什么好等的？

　　“我再说一次，照顾妳是我的责任。”

　　库赞声线沙哑，情绪似海深沉广博，凭借身高轻易捕捉希雅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只感觉自己渐渐加速的心跳。他们之间太过靠近，搁在沙发的指尖几乎相触一块，海盐调味的柔软发香吻过鼻头，心弦奏起名为爱的明媚春天。

　　“只是责任而已？”

　　安丝塔希雅挑起一边纤秀眉毛，语气多了点玩味，故意将鼻尖凑到男人刀凿似的脸上，一声急促的深呼吸证实臆度，令她满足翘起嘴角。她虽不能读懂人心，可肢体语言骗不了人，所以自古至今都被视为谈判的有利筹码。

　　现在也不例外。

　　“既然你不要我的道歉与感谢，我也不能白白接受你的帮助。虎鲸鱼人学到的是合作与分享，而非只顾自己填饱肚子。”

　　灿烂金瞳滑过狡黠的光芒，希雅挪挪身子拉开彼此的距离，双手优雅交叠放置大腿，坐姿端庄又慎重，唯独微勾的笑靥洩漏了心机。

　　“作为交换，我的表白依然有效，你可以要求我任何事。”

　　她突如其来、似暗实明的表现，不消几秒就被库赞给参透了。

　　“哎呀呀……我还是第一次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真是败给妳了。”他双手一摊，满面春风却怎么按耐都耐不住，“但是，这句话不管怎么说，还是由男性提起会比较帅气吧。”

　　喜悦的光彩须臾褪去颜色，锁进深情专注的凝睇，库赞正经八百拉起如玉葱指握进掌心，将千钧之重的感情化作深沉内敛的承诺。

　　仅仅冰山一角，却足以使灵魂为之动容。

　　“希雅，跟我交往吧。”
　　“虽然现在只有我们，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将军。”

　　希雅轻轻反握他生满粗皮厚茧的手又很快抽回，双眸弯成月牙给了他一个礼貌又让人无法拒绝的微笑，似乎早料到——不、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只是诱使他爽快坦承自己的心而尔。

　　“想说的话，等下班再告诉我吧。”

　　女人眨眨眼睛笑得妩媚，知晓自己又落入另一张陷阱，库赞敛起眸子弯起丰唇一笑，感觉浮沉多年的船艘在这一刻停入了风平浪静、绮丽浪漫的日不落港，他终于找到心的归属。

　　“——好，安丝塔希雅副官。”

　　门外蓦地插入一则报告打破偷得的半日閒，浓密乌云如千军万马吞噬烈阳，整座本部顿时刮起阴凉怪风，转眼下起了滂沱大雨。

　　“报告库赞中将！G-18支部发出紧急求救，比特岛外海传出意外事故，已有数艘政府船只遭遇攻击，请求前往支援！”

　　轰轰烈烈的雨声与雷击几乎盖过士兵的大吼，剪影一明一灭看上去竟有些瘆人。库赞蹙起眉宇似乎在思量什么，安丝塔希雅坚定的口吻令他分了心。

　　“将军，我跟您去。”

　　战士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告诉她，接下来或许会发生一桩不得了的大事。

　　“好。”不如先前那样果决强硬的态度，库赞推推镜架干脆答应，飒飒起身中气十足下令道。

　　“召集部下，即刻出航。”

　　纵然审判会议已经结束，反对党派依旧蠢蠢欲动，想挖出鱼人劣于人类的证据，希雅必须尽快证明实力，毕竟处在讲究功名正义的纪律里，唯有脚踏实地的战绩才是一切。

　　唯有如此，她才不用背负那些充满歧视与嫌弃的压力。

　　“库赞将军，这次的行动我想调动水下部队，请将它们交由我指挥。”

　　库赞脚步顿了顿，有些吃惊睐向胸有成竹、神彩奕奕的希雅，水下部队目前还在强化阶段，没有实战经验，不过他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否则不会提出如此殷切的请求。

　　“那就交给妳了，有状况随时用电话虫联络我。”

　　他倾身拍拍她圆润的肩头，转身随属下离开和室，外头雨势依然凶猛刷洗大陆，然浇不熄希雅心中那把希望之火。

　　“遵命。”

　　她垂首答应，出了纸门往截然不同的方向离去，大红鬈发于身后张扬飘逸，犀利眼眸化作尖戟要把江海劈开。人类瞧不起她，她偏要抬头挺胸活在这个世界，为水族争取平等及自由，如此才能不愧对国家与库赞赠与的祝福。

　　『好好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了。』

　　男人温和的面容还缱绻脑中，菱角嘴悄悄带起一丝蜜，希雅整颗心都化了开来。

　　她会回应库赞的愿望，不会受伤，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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