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杂水沉生

　　邓相卿倒是没有点开看——他确实对梦生写的小说不太感兴趣。

　　这次回来，海月又跟他提起了康琼。而事实上，他和康琼的确是清清白白的，他是要有多少精力才能同时左拥右抱那么多女人啊？只是，康琼一直不肯放弃。

　　她坚持认为自己之所以得不到邓相卿，是因为有别的女人在。并且，她也堂而皇之地把自己被开除的原因总结到了男女之事上。

　　邓相卿开始烦闷。他被梦生这样乖顺的姑娘惯坏了，以致于，他竟迟迟没有发现自己也沾染上了这样的麻烦。

　　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一番商讨过后，他和海月都决定要孩子。

　　抽空去检查了身体，医生表示他们的健康状况都很适合怀孕。叶酸自然是邓相卿去买，当然，他也没忘了给梦生带优思明。

　　经历了第一次没有措施的惶恐，在那之后，邓相卿便主动给梦生准备上了短效避孕药。他那时也没什么经验，可梦生懂的更少。没办法，他也只好现学现查。

　　可以说，他的精神是跟着海月一起成长，而身体，则是伴着梦生。

　　要不是为了备孕，他和海月之间，实在都没什么那方面的需求。当然新婚时，他们也曾尝试过，可比起做一个“女人”，海月显然是对一些具有母性符号的身份更感兴趣。她热衷于做好一个女儿、一个姐姐、一个妻子……眼下，她又开始想要做好一个母亲。

　　至于邓相卿的理由，则是简单直白得多了。

　　人的体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况且梦生的存在大大提高了他的阈值，是以，他和海月之间，竟然也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应付过去了。

　　在这种事上，梦生确实要有天赋得多，也确实享受得多。

　　但这并不影响海月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他知道，尽管梦生一直嫉妒着姐姐，可从小到大，海月所拥有的也从来就没多少。跟梦生一样，海月的生命中同样有很大一部分是缺失的。只是这更为隐秘，更为不可提。只是这些“禁地”，从来也不为人所知。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而通晓这一切的邓相卿，则更为心疼海月，也更加割舍不下梦生了。他两个都想保护，两个都想照顾，可现实并不允许。

　　时至今日，若要他只选择其中一个，而抛下另一个……那无论被选择的是谁，他都会觉得，自己是个负心汉。

　　他从不是个多情的人，可却莫名奇妙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丈夫和姐夫，这两个原本不该产生联系的身份，在邓相卿的身上，画上了等号。

　　……

　　上班路上，梦生点开了自己刚刚过审的更新。没办法，自己开的坑，跪着也要填完。

　　竟然有十几条新评论？还是生面孔？

　　梦生一阵狂喜。

　　她深呼吸了几次，开始仔细阅读。但很快，她的脸色变了。

　　在一片心疼女主辱骂男主的评论中，这人简直不要太耀眼。他力战群雄，非说男主已经爱上女主了，并且强调作者是故意拉低男主智商，曲解男主的本意。

　　梦生暗骂一声“SB”，顺手切了小号回骂：“你是作者肚子里的蛔虫？人家怎么写的你比人家懂？做nmd阅读理解呢？”

　　思来想去，怕被举报，她又默默删掉了那三个英文字母，并将最后一句调整为：“阅读理解做多了？”

　　发送完毕，她还没忘了吐槽一句，这年头怎么什么人都能上网。

　　中午的时候，她收到了那人的回复。

　　“作者的人物设置不合理，还总爱强行拐弯。女主真这么可爱，男主会不喜欢？很明显是作者并不具备充足的能力去塑造一个立体复杂的男性角色，且极度自恋。”

　　面对这种降维打击，梦生气道：“这人物都是有原型的，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文案都没看在这里瞎说什么呢？”

　　再一刷新，对方回道：“所以说，作者根本就不理解那个原型，也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简单来说，要么是共情能力太差，要么是自我意识过强。”

　　梦生开始暴走：“第一次看小说？这是言情知不知道？想看现实题材你是不是走错区了？出门左转不送？言情小说讲逻辑你脑子进水？还揣摩作者心理，你怎么不上天呢？”

　　真是气死了，干什么都有人鸡蛋里挑骨头。

　　那人果然又来抬杠了：“如果你的读者群体只是定向为一心找乐子的空虚女性，那当我什么都没说。不过你的语气暴露得实在是明显。以及，我无法不去合理揣测你潜意识中一直在对自己进行贬低和斥责。”

　　……

　　OK，这个逼装得强。

　　梦生想了想，回道：“U can u up，no can no bb。”

　　……

　　操场上，任霜百无聊赖地翻着梦生的小号。

　　看她的订阅记录里，都是一些大尺度的东西，收藏夹的名字竟然还叫“睡前文学”。他皱了皱眉头，点开了梦生的评论记录。

　　“超级美味……好喜欢这种温柔的车啊……”

　　“我擦这什么鬼，闹着玩儿呢？怎么突然就锁了？”

　　“啊啊啊我也想被亲！救命真香！要死了要死了！”

　　看着那些尺度和耻度都很大的文章，任霜羞得快要冒烟。他做梦也没想到，藤梦生竟然喜欢这种东西。

　　还“你行你上”，这有什么难的？

　　任霜一脸无语。

　　当然，由于他直接辨认出了她的小号，那几条争执的评论很快被删了。任霜飞快地奔回了寝室，掏出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他决定给她点颜色看看。

　　——不就是言情小说吗，谁不会写啊？

　　……

　　在五月五号那天，海月的例假还是没有按时来。其实这一个月里，她每天都提心吊胆盼着自己能怀上，可脑子又告诉她这件事根本没那么容易。家里的试纸很快被她用光了，新买的又还在快递的路上。

　　是的，她几乎每天都要测一测，所以试纸消耗得非常快。

　　海月觉得，世界上大概没有人比自己更想怀上孩子了。当然，这样说并不科学，也没什么数据，只是那种迫切的心情让她有了这样的感觉罢了。

　　她搜索着各种“早孕的症状”、“早孕时身体的感觉”，但凡有一点点接近，她都欣喜万分。可每一次，测试的结果都让她失望。

　　眼下，是例假推迟的第三天了。她当然一下子就想到了“中标”，于是冲到楼下买了支验孕棒，跑到厕所里偷偷查验。

　　果然，两道杠。尽管其中一条是淡淡的，几乎快要看不见，可包装袋上的说明还是告诉了她，这是弱阳。

　　一阵狂喜冲昏了她的理性，要不是在公司，海月真能原地跳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兴奋到不行，捏着拳头在厕所隔间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她抑制不住地激动，一直一直傻笑。

　　她觉得自己真是好幸运，肚子里的宝宝也好懂事，知道妈妈需要，就乖乖赶来了。

　　海月蹲在地上，呜咽了起来。

　　从前她不敢要宝宝，嘴上说着不想，其实是她不敢。她害怕自己做不好一个妈妈。

　　她害怕自己，也成为母亲那种苛刻的、令人伤心的人。她害怕小宝宝也像自己一样，成长得那么累、那么心惊。

　　而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肚子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从无到有、从小变大，她就觉得，生命实在是一件太神奇的事。更别说几个月后，这小生命就会躺在她怀里啦。她会看着宝宝一天天长大，听着宝宝叫妈妈。而在那怀孕过程中，宝宝还会踢她的肚子，还能听见她说话……

　　她爱这个宝宝。

　　她喜欢做妈妈。

　　海月连眼泪都顾不得擦了，她拍了张照片发给邓相卿，邓相卿没有回，她急得一个电话就拨了过去，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忙了……

　　邓相卿的手也在发抖。

　　他看到那一深一浅的双杠，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反应，没想到那本能的幸福还是一路不可阻挡地冲到了他的脑袋上，控制了他的神经。

　　他竟然就成了一个父亲啊。

　　海月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立刻接通：“老婆？”

　　“老公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刚发你的——”海月带着哭腔，“怀啦。”

　　邓相卿紧咬着嘴唇，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那种感觉实在难以置信，这消息也实在令人激动。他哭笑不得了半晌，才说道：“老婆，谢谢你。”

　　“傻瓜，你谢我什么？”海月的语气又像安慰孩子一样，“这是咱们两个的。”

　　邓相卿下意识摇摇头，尽管他知道海月根本看不见：“老婆……我爱你。”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冲动：“我现在去接你回家，我好想你。”

　　“别啦。”海月犹豫了一下，又有点撒娇似的。“工作要紧，不搞特殊。”

　　邓相卿重重叹了口气，这才压抑住自己那份躁烈的心情。他笑道：“好，晚上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之后，他再次点开那张照片，心中还是久久不能平静。这一刻，他的心里，他的眼里，都只有他那还未出世的孩子，都只有这两道红红的直线。

　　都只有，他的海月。

　　他的爱人，他孩子的母亲，他的海月。

　　这一刻，他的心里，他的眼里，都没有梦生任何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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