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赏

　　虽是临时买的宅子，或许是因为南梁潇平日里实在讲究，这主院的书房里布置的是十分妥当。一张能躺一人那么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头排着足足五排摞满书的书架。一眼扫过去，经书典籍野史外传无一不有。

　　书桌上备着的笔墨纸砚也具是珍品，若不是一路上都和南梁潇同行，谢宝宁几乎要以为太子殿下把自己库房里的东西从京都一路揣到云泽来了。不过在见到初五等人之后，谢宝宁也明白了，太子殿下此番出行，明面上只带了三个护卫随行，暗中悄悄跟着的怕是没有百人也有五十。

　　东宫的阵仗果然与众不同。谢宝宁看着书房东南角搁着的金炉里烧着的金丝榭出了神。

　　南梁潇却不会给她发呆的机会，随手拿了份折子坐下便开口道：“说说吧，这两件事怎么个不是同一桩案子法？”

　　谢宝宁脑子里转了转，却说：“民女都想到了的，殿下肯定也想到了。”

　　南梁潇提笔在折子上批了几个字，隔了一会儿才说：“本宫不是你表哥吗？怎么又叫上殿下了？”

　　谢宝宁无语，要搁在平时她哪儿敢真的叫当今圣上叫姑父，和太子殿下攀亲戚啊。叫明娇公主能叫一声表妹都算她和谢振熙胆子大了，谢振泽和谢宝安可都是规规矩矩叫殿下的。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谢宝宁只能又换上小姑娘的笑容，重新说：“临行前爹爹叮嘱过我，一切都以璟仪哥哥的判断为准。如今我也只是这么一猜，究竟猜对没猜对还要靠璟仪哥哥指点。”

　　南梁潇轻笑了一声，问道：“先说说河神娶亲一案。在你，或者说，在谢大人看来，河神娶亲是为了什么？”

　　谢宝宁眨了眨眼睛，“当然是为了娶媳妇儿成亲咯。”谢宝宁一副无辜表情，开始向南梁潇掰起了手指头，“河神也是要成家的嘛。这就跟殿下您不成亲陛下就着急了，每天就逮着人家小姑娘想往家里骗似的。”

　　南梁潇眉心跳了跳，实在不知道该说谢宝宁什么，“光是为了成亲，需要五年就娶一个？”

　　谢宝宁轻轻咳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哦。”

　　见南梁潇点点头，谢宝宁才咧开嘴笑了，继续说：“先不说您了，就说陛下，陛下这后宫不是三年一小选、五年一大选的嘛。陛下是人间之主，河神怎么的也算是河中霸王嘛。再说了，南朝大选不止给陛下选，几位殿下府中不也要充盈后院吗？这位河中霸王也得送几个给自己弟弟或者儿子吧？万一遇到像我爹爹这样的，觉得殿下不成家我哥哥就不能成家的怪人。陛下在关照殿下亲事的时候不也会为我哥哥留心一二吗？”

　　“这么说，这位河神五年才带走一个你还觉得少了？”南梁潇简直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胆子，竟然把河神娶亲这种无理取闹之事和后宫大选相提并论。

　　谢宝宁觉得人贵在见好就收，听南梁潇这么问，谢宝宁乖乖往后退了一步，说：“那当然不是，打着河神娶亲的幌子骗人，实在是可恶至极。”

　　“哦。”南梁潇点点头，又问：“那你说说这幕后之人打着河神娶亲的幌子，把年满十五的女子骗走，又是为了什么呢？”

　　谢宝宁想到了从前看过的《西门豹治邺》中的一个故事，河伯娶亲。

　　《史记》中讲到，魏文侯时，西门豹至邺，得知邺有三老并祝巫以河伯娶妇之由敛财于百姓，以至邺之百姓多持女远逃，城中益空无人。西门豹就此设计在娶亲当日，以“女子不好”为由，先后将大巫妪、大巫妪弟子及三老投入河中，令他们通知河伯，从此邺民“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此中河伯取妇，是三老及大巫妪为谋财编写的故事，可是云泽县的河神没有三老做说课，也没有大巫妪来为他挑人。河神行事都在夜里，除了一名十五岁的少女，别无所得，还要自己搭上一套嫁衣及一条大鱼。

　　除了为人，谢宝宁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目的。只是不知道这个南朝之前有没有春秋战国，要给南梁潇作这个比较，谢宝宁只好把西门豹放进传说里，让他成了太祖皇帝在位之时京中流传的志怪中的一位半仙。

　　南梁潇对这个西门豹的故事自然是半信半疑，心里还想着等回了京都，要好好问问谢振泽她妹妹平常在家里都看的是些什么闲书。南梁潇不知道谢宝宁小时候是跟着谢振熙一起读书的，只当是谢家还有比谢宝宁年长些的小姐爱看闲书还拉着妹妹一起看。

　　谢宝宁哪里能想到南梁潇心中在考虑这个问题，自个儿凑上去又问：“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想娶媳妇儿的解释最合理，您觉得呢？”

　　“按照你说的，河神是河中霸王？”

　　谢宝宁一个劲儿地点头。南梁潇又问：“那照你看，谁是云泽县的霸王？”

　　这话不用南梁潇提醒，谢宝宁自己心里也想到了那家人。

　　延西侯祖上，云泽张氏。

　　“先不急着打草惊蛇，这也只是个猜测。”南梁潇见谢宝宁的脸色并不好看，起身走到谢宝宁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说：“你再说说彭定义儿女遇害一案。”

　　谢宝宁心情正低落，没空去管那只落在自己头上的手，开口说道：“彭县令儿女遇害应是云泽县乡民报复。云泽县人世世代代听着河神的故事，葬送了多少女儿家的性命。彭县令一来，虽说没有揭穿河神真面目，但田小姐竟然真的安然无恙。曾经送出过女儿的人家知道自己被骗了如何能受得了。”

　　谢宝宁正想着今日在湖边痛哭的李大娘，便听到南梁潇轻轻说了一声：“民间虽常有人轻贱女子，但孩子毕竟是为母者心尖珍宝。知道自己女儿被冤送，自责崩溃之人不在少数。比如，李氏。”

　　“殿下说李大娘？”

　　南梁潇点点头，谢宝宁却是心中一惊，“殿下意思是，杀害彭县令孩子的是女子？”

　　“怎么？女子不能杀人？”南梁潇挑眉看向谢宝宁，只见谢宝宁摇摇头，显然是有些不能接受。南梁潇看着谢宝宁懵懵懂懂的模样，心头发软，顺手又在谢宝宁脑后拍了拍，“好了，我也没说凶手就是李大娘，空口推理罢了。”

　　“殿下的意思我懂。每一个把女儿亲手送走的家里，都只当这个女儿死了。”谢宝宁缓缓抬头去看南梁潇的表情，他脸上带着温淡的笑意，眼睛里像盈着一片海。

　　谢宝宁忽然明白了谢宝安所说的“殿下绝非良人”，谢宝安见过太子数面，想来早已见过无数世家小姐为太子殿下失魂争抢的模样。

　　身居东宫本就是婚配之事中的最佳筹码，再加上这样一副好皮囊。难怪连谢荣昌都曾想过要让谢宝安嫁给南梁潇。可是送女出嫁又如何不是把女儿亲手送走？

　　谢宝宁低下头去不再看南梁潇，“李氏说，传说中也有不将女儿送进河心之人，这家的女儿过不了元宵就会在家中身亡，田二小姐却没有死。”

　　“嗯，明天田家这一趟是一定要去的。河神娶亲一事还是彭氏儿女之案都与田家有牵连，不论如何，田家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谢宝宁有些急切地伸手去抓住了南梁潇的衣袖，“明日什么时辰去？”

　　“不急。”南梁潇笑了笑，“明日先回官驿，让彭定义提审田家那位小姐。”

　　谢宝宁不解，南梁潇之前才说不要打草惊蛇，如今便直接开堂庭审，是为了什么？“殿下想用田小姐逼田家人开口？会不会太铤而走险了？万一河神背后真是延西侯，张氏会不会对殿下不利。”

　　南梁潇笑着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道：“区区一个延西侯，还动不到我头上。老师不是让你一切听我的判断吗？此事我自有安排，你放心。另外还有一事要跟你说，到云泽之前，我已派了十五到暨西探查延西侯与张岳保的交往。今天十五回了消息，延西侯与张岳保交往甚密，张岳保之子张望孺现在京中备考庶吉士。你有什么想法？”

　　谢宝宁却好像没仔细听似的，反而问：“什么十五？”

　　南梁潇耐心回道：“东宫亲卫，主管探查境外西边的消息。”

　　谢宝宁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取名字是按日子取的，从初一开始一路到十五都有。谢宝宁一下子来了兴趣，追问道：“十五之后还有吗？是从初一到三十？顺序是怎么排的？”

　　南梁潇挑眉，谢振泽当初知道的时候可没这么多问题，谢宝宁和谢振泽还是不大像。但是看在小姑娘好奇的份上，南梁潇还是好好回答：“东宫亲卫分为明卫和暗卫，明卫十五人，就是从初一到十五，由他们自行比武排序。初一他们你也看到了，除护卫之外各有外职在身。”

　　“那暗卫呢？这次出门可有暗卫跟着？”

　　南梁潇颇为无奈地取下腰间玉佩给谢宝宁看，“暗卫一共百人，分为四队，每队都有一狼型图腾作为标识，凭此物统一调度。”

　　谢宝宁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比划着问：“我曾在哥哥那里见过一封印着一张嘴怒吼狼首的信件，就是暗卫标识之一？”

　　“那是一队，此次跟随出行云泽的正是一队。”南梁潇见谢宝宁并不在意自己的玉佩，反而去想谢振泽收到的一封信，便不动声色地又把玉佩收到。“暗卫在暗处，也在查一些消息，大约明日提审之前能有结果。你现在先说说，对于张望孺考庶吉士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哦，哪能有什么看法，让他考就是了。”谢宝宁退后一步，“今年春闱虽不如前两年好看，但是哥哥和我提过，京中子弟都有好些个能叫得上名号的公子参考。且不说还有镇国公府上的大公子姜亭，就是我四堂哥都是奔着庶吉士去的。春闱都还没放榜呢，谁知道那位张公子能不能榜上有名。”

　　“张望孺可是住在延西侯在京郊的宅子里。”南梁潇说着，想的却是谢宝宁如何知道镇国公府的姜亭就一定能考上。

　　谢宝宁才不知道南梁潇想的是什么，只眨了眨眼睛说：“那四堂哥还是住在京都祝国公府上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