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福记

　　傅堂的动作虽然不急不徐，然却是莫名利落，几句话的功夫，一盆面粉便尽数浸润了莹润的光泽。
　　“好漂亮。”
　　惊叹于面粉莹光的黎祥还在啧啧称赞，傅堂却已经依序挑了盐沙糖粉进去，信手拈来的模样根本无需仔细斟酌用量。
　　打一个蛋进去，傅堂伸出一双修长的手便毫不留情的将光泽莹润的面粉与配料尽数搅混在一起，不过顺着盆壁来回划过几个圈，再将拢到手中、拢不到手中的莹白上下左右、前后翻面按揉一阵儿功夫，也不见傅堂动作如何花里胡哨，瓷盆里的面团却俨然光滑如剥了壳的鸡蛋，静卧在瓷白盆底。
　　好快。
　　立在一旁的黎祥不禁滚动几下喉结。和面，是点心师傅的基本功。自他同黎老汉学艺一直到后来支撑家业，站在灶台前也有七八年，和过的面不计其数，自认为就是在酥味轩也能算个立的住脚的人了。
　　谁想到傅堂一介奴仆出身，基本功竟是如此扎实。那指节和手腕如此有力，将面粉揉至浑然一体。手臂虽然瞧着并不粗壮，但轻薄的皮肤下必然也是覆着一层结实的筋肉，才能将面团搓打至如此浑圆。
　　趁傅堂揪了面团正仔细填充进茶杯里塑形，黎祥连忙悄悄打量一番他被掩在短打下的上身，因挽起袖口而暴露在外的白皙手臂，再暗自比较一番自己的身形，嘴巴里蓦地泛起一阵酸水儿。
　　当初给傅堂做衣裳时，不就晓得他绝非弱柳扶风的白面书生了么。
　　点心做的比他强，连体魄也胜过他，这么算下来，除了一张黑脸逼退众人和直愣性子，竟是再挑不出甚么毛病了。
　　傅堂全然不知净立一旁的黎祥早已胡思乱想到别地儿去，只是一心一意的将面胚架好在笼屉里。
　　烤上十分钟便是了。
　　余光瞥一眼黎祥，傅堂唇线绷紧，指尖摩挲几下腰间的烟斗头便再不去看笼屉半眼。
　　“我能用蘋果么？”
　　神游天外的黎祥蓦地被唤回了心神，只见傅堂正满脸认真的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有股心虚油然而生，连连应道，
　　“你用，你用。”
　　傅堂复又垂下头去，托起颗饱满的蘋果，手握一把尖头小刀，刀面轻轻斜靠在红皮上，手腕一挑指尖一转，蘋果在掌中转过一圈停驻下来。
　　将蘋果放在小碟里，脱离了傅堂的掌控，却见蘋果竟蓦地如枝头梅花般绽放开来，暴露内里澄黄的花心花蕊，一块带籽雄蕊傲然独居中央。
　　“甚、甚么？”
　　才稳了心神的黎祥揉了揉眼，眼前的红皮黄花却依然静静的绽放在瓷白的碟盏中央，仿佛下一刻就能引来翩翩展翅的彩蝶。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黎祥瞳孔蓦然睁大，猛地凑上前去拽着傅堂的衣袖激动不已，
　　“怎么做到的？就那么转了一圈就成这样了？！是用了甚么特殊的刀法？我能看看么？我能仔细看看么？求你了让我看看罢！”
　　眼见黎祥已然满心满眼都是那数十瓣蘋果，傅堂不着痕迹的将视线从笼屉上收回，颔首允了黎祥的请求。
　　得了首肯的黎祥顿时扑到碟盏边，浓眉下的大眼一时瞪得更大两分，仔仔细细打量着被薄切的蘋果片，想要从切面处窥得一点技艺。
　　才探出掌去想要试试把蘋果聚拢回去能不能复成原样，傅堂却是辣手摧花，一口气拈走了三成。
　　喝——
　　黎祥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眦目欲裂的看着那三成蘋果消失在碟盏里，才想抬头指责一番，却蓦地反应过来这是出自傅堂之手。
　　自然由得傅堂处置。
　　心头宛若被剜走块肉般血淋淋的滴着血，黎祥面上却还要强打起笑容，
　　“傅堂——不，傅大哥，你刚刚是怎么切的？是用了不外传的刀法？还是只要勤加苦练都能练成？”
　　虽然傅堂只这么小小的露了一手，但黎祥先前对于傅堂手艺的怀疑已经尽数消逝无踪。
　　上做得了锦绣酥，下有一手好刀工。也不知傅堂原先的主家是得何等显赫才能连傅堂这么个人才也毫不可惜的还了身契。
　　虽然暗自咂舌，黎祥面上却只是期待的看着傅堂。
　　有这等手艺，哪里还需要担心教不了他。
　　傅堂并不言语，只是又捡了个蘋果，刀背依旧斜斜倚在果皮上，却见手腕一挑，蘋果的果皮便如游龙般紧贴刀面蜿蜒而出向案板潜游而去。
　　待到一整个蘋果褪成了黄色，蘋果红皮已然安顺的静卧在案上。傅堂拈起果皮用刀锋划细成数条，随意的挽了几个花摆在盘角，便是两只红蝶展翅欲飞。
　　吃惊不过来的黎祥正待开口，傅堂却已然出了声，
　　“重心在刀柄，手腕做轴，斜切入里，挑拨撇划，你如果有兴趣，自己去练就是。”
　　黎祥听得神色怔怔，却是先飞快点头应下来再说。回首见案上还有几个蘋果，立时便接了傅堂的刀拧眉苦试起来。
　　虽然，只划进去第一刀便被卡在原处进退不得。
　　怎么傅堂做起来就那么顺呢？
　　黎祥一时卯上了劲儿，同沉默的红皮蘋果大眼瞪小眼起来。
　　眼见着黎祥顾不上分心，傅堂卸了笼屉取出茶杯，面胚已然经火候烘焙蓬松了起来。仔细铺了果片，再雕一朵果刻装饰在点心中央，便自顾自的端着盘子离开了小灶房。
　　大灶房里还有婶子熬的粥和咸菜，鸡蛋也还有剩，煎上两个一并端上些回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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