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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林小姐。”
我被吓一跳,转身见梅姨拎着两袋子苹果一脸不解,“躲在这里做什么呀?怎么不进去?”
梅姨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四五十岁,和蔼可亲。
我佯装镇定,与她寒暄一阵,便相伴进屋。
路过院长办公室,从里边传出那个熟悉的声音,萦绕在我耳畔勾出许多回忆:她手捂脸颊,用仇视的眼光看着我,满是埋怨地对我说,“这下,你、满、意、了?”
这下,我满意了?
我究竟追求过什么?我究竟料想过什么?我又究竟期待过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又为何一个一个都来咄咄逼问我是否已经满意?
我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始作俑者?!
是谁说的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痕?放之四海皆准的定律又为什么在我身上无任何效果?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在以为自己可以摆脱的时候,偏偏时不时得让所谓偶然事件来提醒着我要谨记。
我甩甩头,有一点不知所措,索性直奔办公室。
她究竟来这里做什么?扰乱我的心境。
我听到那阵高跟鞋踩着木质地板的“嗒嗒声”,当声音渐远,我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看着她上那辆TAXI,驶出我的视线。
林宝欣!我默念她的名字。
“林冰心?原来你在!”院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喜好穿白大褂,“刚才有人来找你,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我一懵。找我?她来找我?她做什么来找我?她不是应该在瑞典吗?她应该永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至少这是我认为对我们来说最好的结果。
“嗯。”我面无表情,简单回应。
“你怎么都不问是谁呀?”
“是谁?”
“是你妹妹呀!”
“她说是我妹妹吗?”
“否则我怎么会知道的,看样子,你好像不是很惊讶吗?”
“没有,我很惊讶。院长,我先去工作了。”我对她欠一欠身,准备离开,她突然拉住我,塞给我一封信,“她让我转交给你。”然后,在我肩膀上重重拍打两下,“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我看着院长离开的背影,眼前浮现起妈妈的模样,我的视线模糊了……
外人,你可知道我们这所谓一家人的故事?我深呼吸,看手中那封信。
第一,我们真是一家人吗?
第二,杀母之仇,可以好好说吗?我都没有追究下去,还要怎么样好好说?
我们无话可说。
我拆开她的信笺,只有两行字。
称呼是“阿冰”,后面写上标注,“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你”。
我哼一声。如果我不允许呢?
没了,她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叫我一声“阿冰”吗?我果然很不了解她,一点都不。
我揉起纸头,扔进垃圾桶。
我开始工作。就当这次短暂的,尚且称不上“会面”的会面只是一个插曲。
那天晚上,爸给我来电话,说宝欣要走了,是不是可以一起吃顿饭,就当是给他面子。一直以来,我都对他们避之不及,某些人固然可恶,但是,爸又做错过什么?一个渐渐老去的人,按照宝欣如今的身份,他今后势必是孤独老人。妈,你说,我该去略尽义务吗?
我不知道,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是字则去,是花则推。我看着手中的一块钱,一块钱,又是一块钱,我的人生,因这一块钱而改变。如今,我又要用一块钱决定自己前进的路。
楚灏,这是我欠你的吗?我以为我忘记了,真的还深深记得。自欺欺人,不是我的强项。总是矛盾得让自己踌躇。
我抛起硬币,它掉落,却滚着滚着,滚进了路边的下水道。
妈,我该怎么办。
我按下门铃,爸前来开门,身上系着妈原先的围裙,右手还紧握着菜铲,看到我,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却着急着锅里的菜,又急忙冲进了厨房。
我想,我是来对了。至少,给长辈一个安慰。
宝欣不在家。桌上已满满一桌菜。
“冰冰啊,自己先坐着,再炒一个菜就好了。”
声音出厨房里传出来,我回过去一句,“好的”。
他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个菜来,然后,拿出碗筷,开始摆放。我数一数,四副。
“爸,宝欣呢?”我漫不经心地问。
“就快回来了,就快回来了。”
“还有人来吗?”
“没有了,就我们一家人呀。”他抬头看墙上的钟,一脸疑惑,开始喃喃自语,“咦,今天是怎么回事,你妈怎么还没回来。”
我的心一颤!!!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爸,你说什么?”
他自顾自得拿起电话机,开始拨号码,然后,对着听筒那边说,“徐娟,你怎么还不回来呀?你女儿来了呀。快点,我们等你吃饭。”
徐娟,是我妈的名字。他在给我死去的妈打电话……
“爸。”我走进他,轻抚他的后背,看着他渐渐苍老的脸庞,泪水禁不住开始往下流,“爸,”我哽咽住,顿一顿,“你在给谁打电话?”
他看着我,突然笑起来,“你这丫头怎么傻了,当然是给你妈呀,徐娟,你自己妈妈的名字都不知道了啊?”
“不可能的。”我摇摇头,“她回答什么?”
“她说她已经在楼梯上了,马上上来。”
我们齐齐往门的方向望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突然,爸激动得站起来,“哎呀,哎呀,总算回来了,怎么每次都不带钥匙。”
我看着他冲到门口,打开门。
他牵着对方进屋,给她换鞋,示意我过来招呼她,他自己去盛饭……
我已不能控制自己,视线模糊,泪水终于决堤,什么都看不清晰。
这怎么可能!
他在对着一堆空气自言自语,演着独角戏。
“爸!”我叫他。他没有听到我哽咽的声音,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我手捂嘴巴,我说不出话,张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从来没有料想到,他爱妈,爱得如此深。妈妈那日突然暗淡下来的眼神,我想,我算明白了。
十一年前那个毅然接受我们母女,一直以来同妈支撑着这组合家庭的他,对我关怀有佳的他……
“疯了,从四月开始。”宝欣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回家了,因为我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爸身上,所以没有注意到她。
我转过头看着她,短发、烟熏妆、大夏天,却长袖长裤,一身珠光宝气,一脸无可奈何。
她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如今又抛下这样的爸,享受她的纸醉金迷。胡天明究竟能给她什么?她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宁愿丢下这个将近年迈的,神智略为不清的父亲一人,也要远渡北欧享受冰雪浪漫?
我再也忍不住,“啪——”一声,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可我的手心却同样火热炙疼。
打与被打,同样痛。谁都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她被打得偏转头,这次没有用手捂住脸,反倒是很无所谓的深呼吸,看着我,一言不发。
爸走出来,让我们一起吃饭。
三个人围坐在桌子边,爸给我们三个人拼命的夹菜。他对面的碗里,菜已经溢出来,他只以为那是一只空碗。而那个空座位,他却认为实打实地坐着他挚爱的妻子。
这一顿饭,我吃不下。
两个小时后,收拾完,我准备起身告辞,爸没拦我,嘱咐我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有空常回家吃饭。我使劲点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走。他似乎需要有人在身边照料他的起居饮食。
宝欣送我下楼,“放心,他一切正常,只是幻觉妈还在。”她说到“妈”的时候,声音极低,似是不想让我听见。
我咬牙切齿,“他是你亲生老爸,请你牢记。”
她不说话,“阿冰。”我闻声看她,她的眼睛突然泛起泪光。
“阿冰,我们能回到过去吗?”她的声音在发颤,“我不想玩了,不想玩了,不想玩了……”声音越来越轻。
面对这样的人,我已经恨不起来,终究,我们都只是孩子,刚满二十一岁的孩子。
我又何尝不想,哪日醒来,睁开眼,一切从未发生过?
但事实呢?老妈的骨灰在墓园里摆着,那能起死回生吗?
我拍拍她的肩膀,叹气,“明知自己玩不起,又何必当初鲁莽深陷?”
“我不甘心。”她的泪水糊了她的妆容,泪水洗尽铅华,我看到了久违的面孔。
“我嫉妒你。一直以来,我都拿分享当施舍。我要我来对你嘘寒问暖,而不是你来对我迁就让步。这是我的成就感,我才像个无私的圣人,我喜欢接受别人对我的外貌与心地的赞美,我更喜欢自己的光芒四射,做荣誉的焦点。”她突然盯着我看,“我要做大的!”字字铿锵有力,但突然,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她垂下头,停顿几秒,若有所思,“你开始变化,你不再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对我言听计从的人。我嫉妒你拥有简嘉铭。所以,当我知道,胡天明是简嘉铭的叔叔,比简嘉铭有钱,比简嘉铭有势……我以为自己可以获得全世界了,呵,到头来,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一口气坦白这么许多,口气似是久经沧桑的老妇人。这口吻,这一颦一笑,都似极了胡依依。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
她这种在我面前炫耀的心态,我从小就知,只是没有料到会发展到这一步。我想,我当初不该在她面前故作神秘,从而刺激到她的虚荣心。
在她观念里,她像古时心地善良、知书达理、多才多艺的大小姐;而我仅是她一个贴身丫鬟。哪有丫鬟的秘密,小姐不知的道理?所以,我知道的,她必须要了解得比我还多,方才满意。
如果,我早把一切告知与她,她还会自甘堕落吗?
“怎么突然去瑞典。”我好奇。
“因为,我过气了。”她说得很坦然,“原以为自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呵,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
我沉默。
她掳起袖子,手臂上露一阵一阵淤青,“他是个变态。”
虽听胡依依提到过,胡天明是个变态之类的言论,但,见到此景,我的心开始发毛、头皮开始发麻、腿脚无力。
我掳起她另一个袖子,伤情更严重。她近期饱受虐待。
胡天明把她扔到瑞典,把她送给他的某个伙伴,就像当年把胡依依送给简嘉铭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对方是欣然接受。宝欣的美貌更甚胡依依。
走到小区门口,我示意她回去,不用再送我,她却说自己也不住此处。
“那你住哪里?”我问她。
“四海路55号3座25A。”她轻描淡写。但对我来说,却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
四海路!55号!3座!25A!
今天受到的刺激太多,在我的思路彻底混乱以前,我知道,当日,我扶着某个人,回到的地点是:四海路55号3座24A。
宝欣住这楼上……
这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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