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之诗

　　慕云深。
　　无论慕云影多想忘记，他的大脑仍旧是记住了这个名字，这是他的另外一位弟弟，他父亲在这种家族生死存亡关头，却荒唐得去在意的一个从未提起过的人。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既然父亲说有，那便是有了。
　　慕云影不免有些嫉妒，在这种家族紧要关头父亲居然惦记着一个孩子，或者还有孩子背后的那个女人。他的父亲向来行事有道理，从不荒唐，而这个时候仿佛脑子烧坏了一样。
　　慕云影死死盯着父亲，他的父亲脸上竟然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温情怀念神色，慕沉柯道：“那孩子我找不到，被他母亲带走了……一定吃了很多苦。”
　　慕云影仍旧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慕天光也走了过来，就站在他不远处，或许正在心里嘲弄这一幕。如果说他只见过父亲的严厉教导和责任加身，那慕天光更多收获的是漠视，他们两个都没有的关爱似乎被父亲藏起来，只打算留给那个失踪的孩子。
　　“您为什么不娶她进家门？”慕云影咬牙压着声音这么说道，他的父亲不顾他的母亲和慕天光的母亲还在场，那么他失礼顶撞便也合理：“那样他就不会是个私生子。”
　　或许是慕云影第一次表现出来好不顺从的态度令慕沉柯有点诧异，他咳了几声后定睛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才道：“他的母亲不是人类……而是尼克海姆人。”
　　尼克海姆！这下一切就清楚了，慕云影握紧了拳头。

　　如果说哪个国家对尼克海姆这四个字最敏感，那必定是法夫罗纳，而江夏紧挨着法克罗纳和瑞亚，对于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也有很深刻了解。
　　不，这话不对，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不尊重尼克海姆。
　　在尼克海姆居住的人类并不多，大多数定居的人类都是寻求这个永久中立国家的庇护。尼克海姆的常住居民只有魔兽，各种各样的高等魔兽——寿命悠长的巨龙，不见首尾的凤凰，亦或者是其他高等的能够化为人形态直立行走的魔兽。
　　这些魔兽居民是尼克海姆得以永久中立的资本，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愿意单独招惹有着这些生灵的国家，而尼克海姆亦不会对外开战，作为世界之子“和平”的诞生地，尼克海姆永远遵守中立的信条。
　　但是魔兽们并非永远不会离开那里，一部分魔兽成年之后就会离开尼克海姆单独出去历练，当然也也有许多魔兽在没成年时候便被选中历练，那些魔兽需要引路者的带领，而引路者便是所谓的“引兽使”。
　　那些引兽使大多数都是异族的孩子们，从小便被世界所选中，能够听得懂魔兽的语言，并且和它们共同心灵，互相帮助共同完成历练的任务。
　　而慕沉柯，江夏慕家的族长，竟然喜欢了一只魔兽，还让对方和他有了一个孩子，这简直荒唐。

　　慕云影沉思了片刻，最终道：“父亲，您休息吧，这些话我们都会当做没听见。”
　　慕天光似乎是在他身后嗤笑了一声，为他这种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方式不满。可是慕云影不会管这些，他只是希望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这个弟弟他要当做不存在，绝对不能损害慕家名声。
　　慕沉柯看着这位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是因为慕云影确实接受了他的教导一切以家族为重，一方面又是因为慕云影已经长大到足以反抗自己的时候了。
　　他最后沉声道：“为父活不了多久了，这便是我唯一的愿望，也就是我的遗愿，希望你明白为父的意思。”
　　慕云影闭了闭眼睛，他一声长叹。他怎么能不明白遗愿的意思呢，在江夏这种尊卑观念下，父亲的遗愿可谓是就算掉脑袋都必须执行的事情，而且不用受到法律的制裁。
　　相反的是，如果不去完成才是要受到制裁的事情，这是慕沉柯在逼迫他了！
　　慕云影俯下身行礼，他道：“在您去世之前，我会将那孩子从尼克海姆带回来，但是家中事情还多，请您振作一些。”
　　“不用担心，天光会帮我打理。”或许是因为这次慕天光的挡刀举动令慕沉柯形态发生了转变，他竟然主动给慕天光事情做，全然忘记了他的二儿子之前是个什么样的混世魔王。
　　慕云影回头看慕天光，对方显然也有有些惊讶，但是一旦和慕云影对上视线，那惊讶立刻转为挑衅，就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慕云影说不上这是放心还是不放心，但是他或许也应该给慕天光一点信任，毕竟刚才他这个混蛋弟弟才救了自己。
　　而且那只眼睛……慕云影想到这点心头便一揪，他最终点了点头道：“那我会尽快出发，在那之前——”
　　他盯着慕天光道：“我想跟我弟弟好好谈谈。”
　　他冲着两位夫人拱了拱手，就用肩膀撞了下慕天光两个人并肩朝外走去。

　　一旦到了他的房间里，慕云影立刻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他用手肘扼制着慕天光的脖颈，冷声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慕天光有一瞬间紧张，但是很快放松了下来，他与擅长拳术的慕云影不同，如果他手中没有剑，那他的能力就必然大打折扣，索性也不与正在愤怒的兄长政治。
　　慕天光感受到慕云影并没有杀意，就摊手道：“父亲派你去将他最爱的女人和孩子带回来，你冲我发什么脾气？难道是落差太大。”
　　慕云影愣了愣，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因此有点失落，可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的心境还需要再练。他正皱眉思索这件事，突然发觉自己又被慕天光拉扯入他的言语陷阱中，立刻反应过来道：“我只想要你保证没有对父亲做什么手脚。”
　　“我能对他做什么手脚。”慕天光闻言顿时有些恼怒冷笑道：“我亲爱的哥哥，你看看我的眼睛，再给我说这些话。”
　　慕云影见他情绪愤怒不似作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默默松开手，道了声抱歉。他随后拉开椅子坐下，问道：“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又怎么会沦落到被人围杀的地步？”
　　慕天光见他情绪稳定，便索性往桌子上一坐，短发的年轻男人与他面容相似，可就算扯起来笑容眉宇之间还是带着阴霾，完全是两种人。
　　慕天光笑道：“你真以为我会想救那个老头子？”
　　他直接戳中慕云影最深疑惑，在他看来，别说是慕天光去救父亲，慕天光唯一会做的事情便是看慕沉柯去死，说不定能死后他还要把坟头压平顺便在上面踩几脚。
　　但他原本以为慕天光对此绝不会对他说，他们虽然是兄弟，可向来不和。
　　慕云影皱眉看着慕天光，他道：“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父亲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慕天光指了指他仍旧带着眼罩的那只眼睛，他此刻反而没了刚才的愤怒，只是平静道：“是父亲用我挡在前面的。”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他们陷入包围之中，慕沉疴突然将持剑护卫在母亲身边的自己推到了身前的样子。他不是父亲，不如说是讨命的恶鬼更恰当。

　　“绝无可能！”慕云影反应十分激烈，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失控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的孩子……父亲他……绝无可能做这种事情！”
　　他情绪激动，翻来覆去只会重复这句话，惹得慕天光很不耐烦打了个呵欠道：“你若是舌头被割了，便早点休息。”
　　慕云影深呼吸好几次，才终于抬眼平静道：“我信你。”
　　“我以为你会继续暴跳如雷呢。”慕天光挑了挑眉，他道：“听着，你今日已经看出来他究竟爱谁，你与我不过是他眼中的盾牌和棋子，你是不是从未考虑过他为何选择将你派出去。”
　　确实未曾考虑过，慕云影现在听见慕天光这么问才是一怔，他觉得有些尴尬，自己近来考虑事情未能周全，甚至连平日不管家事的慕天光都比不过，是在愧为兄长。
　　慕云影此刻才真正定神，他沉思片刻道：“因为父亲在惩罚我，惩罚我没按照他的想法留在东疆，这让他对我能力产生了怀疑，另外一方面是他愧对将你当做盾牌这件事情，因此选择把你留下。”
　　“有道理，但是更多的是他清楚，如果让我去做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杀了那个叫做慕云深的小子。”慕天光冷笑了一声道：“现在老家伙态度已经很明确，你仍旧是少当家，慕云深回来便是最受宠，而我大概能够在东疆军中谋个一官半职，你放心，他绝对不可能将我继续留在这里。”
　　“毕竟他很担心因为他的举动，我会将他杀了。”慕天光在桌子上挪了挪，将脚也蹬上桌子道：“兄长，这是我第一次唤你兄长，没想到竟然你竟然会和我变成同路人。”
　　慕云影看着慕天光，他的弟弟第一次放下仇恨，放下那些尖锐的刺，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道：“我本来以为一辈子就会和你相争下去，但是现在看起来不过是天各一方，只希望你到时候继承位置的时候，能够记得我还曾经和你玩耍过。”
　　慕云影皱紧了眉，他站起身，扶着弟弟的肩膀道：“我说了，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兄弟，我很快要走，家中万事还需要你多照料。”
　　“我不需要你看父亲，我或者任何一个人的面子。”他握紧慕天光的肩膀认真道：“就为了你的母亲，为了你的母亲能够在家中好好生活，你也好好努力。”
　　他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在东疆军之中认识的王猴子，还有其他人都告知了慕天光。尽管如此，慕云影仍旧觉得不放心，他又将东疆军内部的问题亦坦诚告知了慕天光，希望他能够在其中安稳度过一些日子，等待他回来。
　　“父亲其实没病得那么严重，确实他不是个男人了，但是他的身体总会好起来，所以他死前我会带回来这句话，不过也是一句拖延虚言。”慕云影已经看过了慕沉柯的气，知道他所谓遗愿不过是假话，只是令他无法继续反抗而已。
　　“帝都局势瞬息万变，无论哪方能够早日找到流落在民间的皇室血脉，和平都可以维持，我只求别在我回来前东疆军要真的上战场。”他最后叹气这么说道。
　　“没想到如今你竟然不再用混蛋来称呼我。”慕天光此刻神情轻松道：“我居然还有些不自在。”
　　“不要想太多，你仍旧是个混蛋。”慕云影看了看他，最终无奈道：“可你还是我弟弟。”
　　他正打算在说什么，下仆来将他唤走。

　　见他匆匆离去，慕天光收起笑容，他冷漠自桌子上跳下来，随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罩。他低声自语道：“兄长啊，兄长，亲情终究会将你害惨，我可是很期待你先我一步进入地狱时候的模样。”
　　他确实不算撒谎，慕沉柯确实抓他去当肉盾，可是埋伏正是他所下，若不是这样，慕沉柯又怎么会放他离开？他必然会处于监视下面，老老实实一次一次当做人盾任人宰割。
　　只可惜慕沉柯没死，他有点期待那样的结局，可最终还是选择谨慎些。用一只眼睛换来一个机会并不亏本，只是他原本更期待和慕云影角逐，目前看来没什么机会。
　　至于慕云深，他究竟是何模样，说真的他慕天光一点都不关心，慕家的私生子无论怎么说也不是光彩之人，就算慕云影到时候有心护他，在江夏生活怕也是无能为力。
　　他只用拭目以待就好，慕云影也很聪明，他刚才提到自己的母亲，便是提醒慕天光不要轻举妄动。
　　那么便还有的玩，慕天光低笑了一声，他离开慕云影的屋子，顺便喊来了一个仆人：“帮我找个画师。”
　　“您要画师做什么？这样才好帮您找合适的。”仆人对此不解。
　　“干什么？”慕天光摸了摸自己的短发，笑得开怀：“我需要一个能画女装的画师，帮我把兄长今日女装模样画出来。”
　　慕天光没忘记慕云影那一地女装碎片，他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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