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如蕊

　　（回到高三）
　　假期很快就过完，而我的作业还没做完。周日是数学晚自习，为了防止涂老师检查，我在最后一天铆足了劲头做了一天卷子，晚饭也没时间出去吃，快到六点时，才勉强做完。
　　收拾了些书本，在夜色渐浓的时候匆匆地下楼，去了学校。路上简单买了几个包子吃。
　　去时，班里已经人满为患。橘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射在走廊上，映照出一片黑白分明的影子，随着灯光涌出的还有同学们的喧嚣。几天没见面，倒生出一片热闹来。
　　我抱着书本走进去，早瞥见馨儿鹅立着脖子朝门口望，看到我，嘴角生出一抹粲然。我朝她笑笑，走到桌子旁坐下。鸡毛凑过来问：“怎么这会才来？”
　　“作业没做完，今天赶了一天，好歹赶得差不多了。”
　　“其实也不用那么认真，老涂也不会真检查。何况那几套卷子都有点难度。”
　　我打开桌子，正要把书放进去，耳边又传来那声“哎！”
　　我回过头，看着馨儿一脸的娇笑。
　　“怎么这么晚才来？”
　　“哦，作业没做完啊！”我笑着答道。
　　“就知道你是作业没做完不敢来。”
　　她胳膊放在桌子上，把手腕立在脸前一边玩弄着手指，一边像窥破了人家的秘密似的，不无得意地说道。
　　“那你做完了？”
　　“本小姐那还用说？！你想得到的呐！”
　　“把你卷子让我看看啊，正好我还有几道题没做，借我参考参考。”
　　“算了哟！拿出来丢人献眼的，我丢不起那人！”
　　我一笑，转过头来忙我的。头一阵铃声敲响后，老简进来说了下明天举行月考要注意的事项，并分了考场，我和任思雨分在了一个考场，上次她考了第8名，我考了12名。
　　对于她，这不能不说是上高中以来最好的一个名次。而在我，跟以前动不动就排在前几位的情况对比起来看，是没有什么起色的，上高三以来，连前十名都没进过一回，着实让我很懊恼。
　　所以这一阵子狠下了一顿工夫，特别在数学上，做了不少试卷。我排名靠后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数学迟迟没有上来。英语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努力以后，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从几次的考试和测验看来，已经能够排到前几位去了。而这在以前是我不敢想像的。
　　令我奇怪的是，作为英语课代表的辛夷英语几次都没考好，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看她上高三这一阵以来也很努力啊！高二全市期末联考她考得不怎么好，460多分。
　　我们班500分以上的就有不下30人，而一中的两个班平均只有18人，搞得老简大为光火，认为水分太多，所以高三以来的每次考试，他都和涂老师亲自监考，门门不落。可见在抓质量上面，他的态度是很严肃的。
　　暑期补课期间，我和山本他们几个跑到老简家看成绩，知道了她的情况。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在花园的小径上碰到她，就跟她说了下成绩。也说了些鼓励的话，当然也给了些建议。她的弱点在数学上，英语是她的特长，其它的一般。
　　我跟她说，数学只要抓住基本的，坚持做题，高考考上百来分应该没有问题。在语文和小综合方面，以女生的记忆力，都不成为困难，所以在发扬英语的长处时，努力补数学之短，其它的下工夫多背一下，高考还是很有希望的。她涨红了脸，起伏着胸脯，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这番话真起了作用，一年后的高考，她比我还多考两分，加上民族分，以第二志愿被华中农业大学的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录取了。这是后话。
　　第三次月考很快就完，各门的成绩也很快出来。我各科表现都不错，特别是数学，终于喘了一口气，上来了一点。最后全班总排名第三，山花又是第二名，她的语文考得比我好，要不然，这回我很可能问鼎第二名。第一名，还是三中来的那个叫定大鹏的家伙。
　　也就是在这次，老简公布了他那个引起我和馨儿头一次龃龉的座位调配方案。这一回，他很大度，宣布可以自由寻找同桌，商量好和谁一起坐后把名字报上去，由他最后定夺，同时要参考这回的月考成绩。
　　方案一宣布，班里马上炸开了锅。马上有人过来要求和我坐一起，这回考了第六名的李星过来询问我是否愿意一起坐，我委婉地说已经有人了。
　　他这是头一回闯入前十名，以前是从九班转过来的，这回语文破天荒地考了全班最高分，加上他在英语方面巨大的进步和小综合上面的优势，虽然数学仍然很低，但也进了前十名。此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在接下来的一次全市联考中夺得全班第二名的成绩，这也是应届生最好的成绩了。他一直把他的这种强劲的增长势头保持到高考，最后破天荒地考入了武大。
　　馨儿这次考试依然不怎么样。晚上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起走，她问我打算和谁一起坐，我说还不知道。
　　“那你希望坐哪儿啊？”
　　“二组中间吧！”我说。
　　“你想坐哪儿了？”
　　“一组中间。”
　　“那你希望跟谁坐一起？”
　　“我也不知道，我考得又不好，我估计也没人想跟我坐一块。”
　　说完，她低下头，手指头扯着衣襟慢慢地往前走。
　　“你可以考虑跟任思雨坐一起嘛！你们不是挺好吗？”
　　“你不知道，我们不能坐一起，坐一起就有讲不完的话，以前坐过，天天讲话，把她成绩也拖了下来，我也觉得蛮不好意思的。”
　　“其实我也不一定非要坐二组中间。”
　　我说，小心翼翼地前进了一小步。我有点明白她的意思，她也想跟我坐，但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说到这儿，已经走到我们必须分开走的岔道口了。她没说什么，跟我说了声拜拜就往右走了。
　　第二天，坐我前面和馨儿住一起的孙丽英向我透露，馨儿想和我坐一起的愿望，问我怎么想，我说无所谓，既然想坐一起就坐一起。说是这么说，可我的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孙丽英马上跑到馨儿那把我的话告诉了她。她马上写来了纸条，要我再找一个人。我们一排都是三个人坐。我也不知道找谁。前面老乡回过头来问我选好了一起坐的人没有，我说有馨儿。
　　她一笑，说：“我猜到了你会跟她坐一块，还有一个人你选好了没？”
　　“没有啊，”我说。
　　“你选好人了没？”
　　“还没。”
　　她抬眼看着我，我别开脸，不好意思看她，她的意思很明确，是想弥补高二那次我们没坐一起的遗憾。
　　那回她和猴子坐到了一块，而这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她跟猴子的关系，虽然现在看来我还不知道她到底答应猴子没有，但我知道，她已经不是我曾经的唯一了。
　　这个唯一不是那个层面的，这个唯一是我唯一想对她好的唯一，这个唯一现在已经被馨儿完全取代。
　　但我对她还是保持很好的关系，我依然对她很好。我依然可以帮她带早餐的时候，怕包子凉了而把它们塞到怀里暖着，尽管旁边的人都笑话我的暧昧，以前只可以为她一个人做，我现在可以为任思雨做，也可以为白晓兰做，也可以为山花做。
　　我知道那一次我做得有点暧昧了，我知道我这么细心的动作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所以在接下来的几次中，我对任思雨和白晓兰都这样，我要将这种暧昧普遍化，普遍化后的暧昧就不成为暧昧，而成为友好的表示了。
　　有点奇怪的是，我那次考了第三名后，前前后后的女生都喜欢早上要我帮她们带早餐了。前面我老乡和山花不用说，孙丽英也搀和进来。后面任思雨也要我帮她带，还有那边的晓兰，也加盟这个劳驾我的行动。
　　我当然都一一“笑纳”。
　　而馨儿不，看着我在那里前前后后的应允收钱，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笑着，等我收完她们的钱，转过身问她：“不要我帮你带？”
　　她笑着一摆手：“我自己去吧，怕你忙不过来。”
　　蚱蜢子给我写来纸条，问我人选好了没。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不可能再和他坐一块的了，因为实力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况且他这个人，学习不实在，太虚，我的对手应该是定大鹏或者刘昆那样的人。
　　刘昆是上次的第二名，他的中考成绩是全班最高。但在高一的时候表现平平，当时的班主任涂老师也不怎么尿他，可能在初中受老师呵护惯了，受不了这种冷落，小伙子一气之下，在高一下学期跑到三中去了。
　　去那边呆了一年，听闻到涂老师在全市数学界的赫赫名声，才感觉到差距巨大，况且档案也没法转过去，于是高二下学期又回来了。
　　高三第二次月考着实猛了一回，考了个第二，被老简兴奋地喻为实力的回归，说总有一个回复期，即他本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他第二的位置没有保持多久，就被山花一系列凌厉的攻势夺回去了，而且接连夺冠。山花的潜力慢慢地被激发出来了，高二及高一，她只是中等偏上，但小丫头那时候显然没有尽力，优哉游哉的同时，上课还不忘拿本小说看看。
　　她是我们班公认的美女加才女，有实力的没实力的，对这一点公然忌惮。所以除了当初山本追过一回以外，没人再敢下手。她人很活泼，又开朗，睫毛漆黑秀丽，眼眸子如一汪深潭，微笑过处，好如一阵春风，拂动柳叶似的睫毛，深潭里波光浩淼，随着风儿，伴着杨柳，依依起舞。
　　上次她过生日，我跟她写的祝福语，夸了她几句漂亮，我坐过来后，她对我的热情和好感倍增。每回都嚷着要看我的作文。山本在那边肯定气得呕血，我还是尽量跟山花不要太亲热，免得山本怒火中烧。虽然他已经跟姜丽光明正大了，但对自己的旧情人，他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
　　课间，见我跟山花她们聊得火热，还没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打架王，从后面跑过来，笑嘻嘻地问我是不是喜欢山花，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好像我合该喜欢她似的，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侧着身子的馨儿，说：“你管那么多干吗？”
　　“我就问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心下纳闷：这小子还挺敏感的呀，这么快就对山花动了心思？
　　我不能再跟他纠缠下去，馨儿就在旁边坐着，所以掉过头没理他。
　　回到座位跟刘芳她们聊去了。我现在总结了一下，我当时的朋友，不管是男，还是女，除了馨儿，成绩都不赖，至少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山本、扎猛子他们高二还分别拿过第一、二名，山花、姜丽不用说，那是我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就是辛夷、晓兰和周卫他们，也一点不差。新结交的也是后来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班长任思雨也不错。
　　当然我并不会以成绩的好与否来结交朋友，但是相互之间，总有那么一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在里面。
　　我们相互结拜的七个人里，高中以来的第一次期末考试，有五个人在前十名里，我第二，姜丽第三，辛夷第四，山本和周卫分列□□。我们几个人，当初怎么走到一起的，在这里我有必要交代一下。

　　高一刚来的时候，我跟山本一个宿舍，上下铺，教室里是龟缩在角落里的两个沉默角色。他那时还跟个小孩似的，跟我说初中的时候，如何如何怕女生，说去买东西时候，碰到是年轻的女售货员，他都不敢近前去，但这样一个胆怯如鼠的家伙，刚上高中就一眼看上了比他更为幼小的山花。
　　那时的山花估计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还穿着小孩常穿的背带裤，咋看咋像个小女孩。那时我们跟周卫还不熟，刚来没多久嘛！后来第二学期的时候，涂老师为调座位犯难，就鼓励成绩好的要往后面坐。我就自愿坐到二组倒数第三排，跟周卫坐一块。
　　我后面是山花，山花后面是山本。姜丽和辛夷还有晓兰在三组倒数第二排，离我们没多远。周卫的性格跟我和山本的性情有些相似，不大喜欢说话，属于私下里比较沉默寡言的那种。
　　由于经常在一起讨论题目，特别是数学题目，我们三个走得就比较近，放假了也一起出去玩儿。周卫跟辛夷是老乡，两人都是回族的。当时我们班已经出现了三剑客，就是猴子他们几个，我、山本、周卫聊着聊着就成了三墨客。
　　在一次去江边的全班春游举行的篝火晚餐中，我们各人端了杯水，拿着烧熟的还冒着热气的土豆，在夜色迷离里，皎洁的月光下，滔滔的水浪边，登上了一个土堆，孩子气般地举杯邀明月，月下三结义，一口气喝干“酒”，扔了杯子，撕咬着土豆，哈哈大笑。就这样我们在近乎玩笑中，完成了最初的融合过程。
　　第二天放月假，我跟山本没事，躺在床上又聊起了山花。他说看到她就近乎发呆，胸口砰砰乱跳。我说你喜欢就直说得了。当时宿舍就我们两个。
　　我们的卫生间正对着山花她们的宿舍，隔着一点都不远。他说没那个胆子，打死他也不敢说。我当时纯粹也是为了找乐子，听他这么一说，来了劲，说我帮你说吧！现在就帮你说！
　　趁着他不注意，几个劲步跑到后面的卫生间，对着窗口朝山花她们宿舍大喊了三声：“山花！山本喜欢你呢！山花，山本喜欢你呢！山花，山本喜欢你呢！”
　　把个山本急得差点尿裤子：“我的爹爹耶！你想害死我啊！”
　　他几下窜过来抱住我的腰往里面下死劲拖。他越这么急，我越来劲，在被他拖出卫生间的过程中又拉开嗓子狂喊了几遍。我的原意只不过是想跟他开个玩笑，也没打算那边宿舍真有人在的。
　　可是第二天晚上去上自习的时候，路上碰到柳玥梅她们几个女生，她们莫名其妙地对我们笑。进教室的时候，我看到山花已经坐在那儿，低着头在看书。山本又紧张起来，把我推到前面，说让我走前面。
　　我说：“你干嘛呀？”
　　说着一把把他甩到前头，他窘得满脸通红，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到山花那里，加快了速度，几乎是飞一下闪了过去。
　　山花一抬头，瞥见他的身影，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眨巴着眼睛，黑色的瞳仁里似要漾出水来。我做贼心虚，嘴角撇了两撇，沉默地走到座位上，转身坐下来。刚坐下没多久，肩头就被轻轻地戳了两下，我知道有事，转过头，看到山花晃动着两扇瀑布似的黑丝笑望着我：
　　“哎！昨天乱喊什么呢？”
　　她闪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喊什么呀？我没喊什么呀！”
　　“还不承认？！”
　　“那你听到我喊什么了？”
　　“整个女生宿舍都听到了！”说完她亦怒亦嗔笑里带鬼地看着我。
　　“那你不也很高兴吗？”
　　“高兴个鬼！让你闹得鸡飞狗跳的！”
　　我抬头看了看她后面的山本，小子正两手拿着笔，低着头僵在那里直发抖。
　　“好了，算我错了，以后不喊了，该可以了吧？”
　　“算了，这回原谅你，以后再不要这样，知道吗？”
　　“是……”
　　我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了关。
　　末了我回过头伏在桌子上一个劲地笑，心想山本这回算是惨了。还没等我笑够，后背又被戳了两下，我回过头。
　　“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
　　她歪起精致的小脑袋，拿着笔敲着桌子示威性地问道。
　　“难道我笑都不行了？你管得忒宽了吧？”
　　“就是，跟我说完话后就不准笑！”
　　“那你让我哭呀？”
　　“如果哭不出来就保持沉默，反正就不准笑！”
　　“看不出来呀！”
　　“什么？”
　　“你还挺霸道的！”

《人生能够重来一次真好！》
好文章，很真实，很打动人的心理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