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嫁不嫁

　　朱常荨来到广宁城外的时候，看到的是广宁的守城将士在清理战场。一具尸体被拖走，一个压在尸体堆下的伤者被抬走，军医在硝烟未散的修罗场脚不沾地的奔波，只为多救回一个生还者，多一个人守住广宁城。
　　“还是……来晚了吗？”她只一声兀自呢喃。
　　“殿下，您……”若兰清楚地看到朱常荨的身形晃了晃，她虽然以命相逼让公主留在西平堡城内，可依旧拦不住这个说一不二的主子。她认定的事情，若兰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即便，她有当今圣上的一纸圣喻。
　　“广宁城总兵程四海，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程四海因守城已经手忙脚乱，他连缓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接到消息，说城外是长公主亲自带了援军来。他怕名为支援，实则降罪，心里一直有些忐忑。毕竟，哪朝的主政会亲临前线？
　　“免了。程总兵守城辛苦，本宫也是方才进城，多亏程总兵治军有方，这才守住了被突袭的广宁城。若不然，怕这一城百姓又要颠沛流离了。坐下说吧。”朱常荨说的真诚，这也算是为了稳住程四海的忐忑。
　　她自己知道，虽为长公主，却顶着主政的名头，她的诸多言行不止代表了天家，还可能暗示了朝中心思。如今西平堡刚刚重新夺回，广宁城又险些失守，这些个总兵将军虽无大才，却一个个忠心不畏，她已经觉得万幸了。
　　“谢长公主赐座。”程四海起身，也不敢坐的四平八稳，仍然心里惶惶。
　　朱常荨见他有此状，也不点破，问道，“不知这广宁城被突袭一事，程总兵是如何安排的？”
　　“属下有罪！望长公主开恩！”程四海一听问话，霎时竟从椅子上瘫软下去，随即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程总兵这是作甚？”朱常荨蹙眉，他毕竟是一方总兵，如此唯唯诺诺的让这满城将士怎提起杀敌气势来。
　　“属下虽已于两日前守住广宁城，可金兵驻扎于大小凌河畔属下竟毫无察觉，直至杀声四起兵临城下，才临时调兵防守，致使广宁守军损失惨重，守城不力，是属下失职。”程四海头也不敢抬，朱常荨也不再看他一眼。
　　“程总兵镇守广宁应有十几载了吧？”朱常荨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已有十二年整了。”跪地的程四海一愣。
　　“你可知，先皇在位时，为何十载不曾撤换你的总兵之职？”
　　“属下……不知。”
　　“程总兵，人不可太过怯懦，你既为封疆大吏，该明白，什么是人善被人欺。你如此惶恐朝廷，若再无表现，本宫也很难再说什么。”朱常荨的言语中已经明显透露出一丝凌厉。
　　“属下……明白。”
　　“程总兵，那日金兵突袭广宁城，具体战况如何，你如实说与本宫知晓。”朱常荨稳坐主位，四平八稳，端起若兰奉上的茶轻抿了口。
　　“当日……当日金兵兵临城下，属下马上安排百姓避难，将士守城，瞭望城外才知晓金兵连夜突袭了城外的大小村落，城中将士忧心城外自家家属亲眷，士气消沉渐渐不敌。属下派出去的求援也久久没有动静，金兵虽此次突袭人数不多却都是精兵勇士，险些让金兵的云梯爬上城来。好在……好在突然有队廖将军的百人先锋在金兵后方突袭冲杀一番，金兵于战术上多有愚钝者，所以被先锋队强势突袭以为增援大军压境，便退出了广宁城防以外了。”
　　“那队先锋队伍目前如何了？”朱常荨面色平静的问道。
　　“属下……属下不知。”
　　“什么？”朱常荨一愣，不知？百十人的队伍就在城下拼杀，如今硝烟未散，人竟不知在何处？她甚至都来不及愤怒，来不及呵斥，来不及想，那个人如今是生是死。
　　“金兵遁走后，属下恐金兵是假意遁逃引诱我军大开城门，便……待到昨日才命人清扫战场。”
　　“你！”朱常荨听明白了，明白的一清二楚。她竟然对于程四海的怯懦再无心挂怀，心里猛然一个念头惨笑道，萧青禾，这次又是本宫为你收尸，还是你又要遁逃？
　　她甩下一句“程总兵既有如此远虑，想必日后也知道该如何守住这广宁！”
　　程四海唯唯诺诺的又开始瑟瑟发抖。他本是一封疆大吏，他也知晓自己性情怯懦，方才一番交谈，程四海甚至都不敢想象，若没有廖将军的那队先锋唬住了金兵，若自己真的活下来却没守住广宁城，怕是下场还不如战死沙场的祖言。
　　朱常荨自帐中出来只觉得痛意难当。她只有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再无其他可说可言。
　　“若兰，陪本宫去城墙上走走吧。”
　　萧青禾，本宫是死要见尸活要见人的。可本宫还不想看见你的尸体。
　　若兰应了一声跟在身后，城墙上，守军将士笔挺的站着，见是长公主前来巡边，亲上城墙，一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们前几日被那场战争挑起斗志，他们还都年轻气盛，虽然也畏惧生死，可当一件事情是人人所共有的，勇气便不会再在其中一人心中缺失。
　　朱常荨登上城墙远眺战场，硝烟渐渐散去，只剩几缕残烟飘向高空，消散殆尽。
　　她是如何在城门前对战迎敌的？她是如何面对这紧闭的城门？她……真的死了吗？
　　“若兰，让程四海去清查伤亡人数，把萧百户那队人马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殿下，他们怕是已经……”
　　“去查！”
　　“是。”
　　若兰领旨退下，不一会就看到城中守军五只百人小队出城协助清理战场，挨个确认身份。好在金兵没有进到城中厮杀对战，按照名册找人或是认尸都比较快。
　　“殿下，程总兵求见。”
　　“恩。”
　　“属下程四海参见……”程四海还没说完参拜说辞，就被朱常荨语调平静的打断了。
　　“程总兵，廖将军那队人马查的如何？”
　　“回长公主，属下命人彻查人员清扫战场后，核实到廖将军的那只先锋队伍共九十四人……无一生还。”
　　“哦？身份都核实清楚了？”朱常荨起身上前几步，看向程四海语气平平的问道。
　　“……正，正是。”程四海生怕自己逃过了攻城，逃不过一纸圣谕，可他心里没底，次次都难免心生忐忑。
　　“既然清点结束了，本宫也去看看。也好给廖将军一个交代。本宫没记错的话，这队人马的百户似是廖将军颇为看重的一员爱将，若无一生还的话，怕他也难免伤情一番了。”朱常荨兀自说着朝外走去，大步流星的模样让程四海心里凉的更快。
　　不为其他，只因为……
　　城门外，朱常荨一一走过九十四具尸体面前，有些已经身首异处现在勉强被拼回来，有的一身血污看得出是浑身刀伤失血过量，有些胸口塌陷，血污一片，是一刀毙命刺破心脏，有些神情扭曲怕是救治不及活活因伤疼死……
　　可这里，没有朱常荨想要看到的脸。那张稚气尚未褪尽，整日胡言乱语的脸。
　　“程总兵，你这手下清点的倒也真是仔细。”朱常荨不咸不淡的说道。她身前正是那个被拼回全尸的小军官，看他一身盔甲应是个九人长之职。
　　“众将士拼死搏杀，属下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身后事了。”程四海面露尴尬，可长公主开口，不接又不是，措辞良久还是面色艰难的如是说。
　　“程总兵，你可知道，本宫现下作何感想？”
　　“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是吗？本宫瞧着程总兵不像是不敢，不然你在眼下时机命人屠了自己手下近百人只为交了本宫吩咐的皇差，这该当何解？”朱常荨回身看向程四海，目光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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