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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豚
全校大会之后,多了很多同学来找我说,丁懿,我们相互认识认识吧。
我就像个崭露头角的小国,一拨又一拨的人要和我建交,不只是我们高二级的,连高一和高三级的都有。
所以说,我仔细回想,我那天究竟说了什么呀,就俘虏了师弟师妹们芳心,还斩获了师兄师姐们的垂怜?
满身铜臭的丁村姑实在是受宠若惊。
最不可思议的是,就连丁宸枫这座千年万年不消融的极寒冰山,原本对我不理不睬的态度,都好像有了一丢丢的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就体现在,他好像对我少了一丝排斥,一丝疏离,多了一丝……烦人?
具体而言,这位爷由态度冷漠变成态度恶劣,从情绪上的厌恶变成实质上的攻击,用各种不怀好意的恶毒话语,见缝插针地摧残本少女幼小的心灵,动不动就人身攻击我脆弱的自尊心,以满足自己以恶欺善的愉悦感和彰显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
这王八孙子,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胆小懦弱如我,也不想坐以待毙,白白受这冤枉气,羞愤致死。
毕竟我什么也没做,难道只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土包子气质不符合大佬眼缘,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踩了大佬警戒线的不慎失误,就要平白无故地忍受这暴风雨般的摧残吗?
某日升国旗奏国歌,我被慷慨激昂的“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所鼓舞,决心不再畏惧恶势力,要以烈火为歌,迎难而上,勇敢地奋起反抗,让丁宸枫这毫无人性的狼知道什么叫“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要不是他挑起的事儿,我还真不会将我高尚的智商分出一半来每天思考怎么回怼他,渐渐开始不怕他的我,没有再坐以待毙,而是时不时地就反击回去。
于是,八字不对盘的我们,就像俩幼稚的小学鸡,开启了每天互啄的低级日常——
手指灵活转着笔的枫爷:“喂,你是不是天生就这么呆啊?跟只呆头鹅差不多。”
翻开地图册在看的我:“那你呢?竹竿成精了?嘴炮什么型号的?”
叼着瓶阿华田在吸的枫爷:“同桌,手指这么短,像几根小萝卜似的,写字不累吗?”
拿着个肉包子在啃的我:“再累也不及当你同桌累。”
默默凝视我头顶的枫爷:“你这头发哪剪的?告诉我那家店的名字,我好避雷。”
埋头耕耘议论文提纲的我:“葫芦剪的,有意见找他去,能活着回来算你赢。”
下课补觉偶尔睁开半眼的枫爷:“腿短就是好,你看你,坐在椅子上还能晃。”
看《意林》看得津津有味的我:“你腿长,怎么滴?砍了匀我一点?”
历史课上发呆的枫爷:“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那只卡通公仔Pororo?头大身子小。”
历史课上发呆的我:“有没有人说过你嘴臭得跟沙扁镇那化粪池似的?恶气熏天。”
继续发呆的枫爷:“沙扁镇是什么?”
回过神来继续认真听课的我:“我家。你好烦。”
“.…..”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一个曾经嫌我烦的人有朝一日会被我嫌烦,丁懿同学这算不算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没别的,我就想问问,之前那个cool boy……是一去不复返了吗?
眼见我同桌从以前那副稍近我身就要白眼翻出银河系的样子,演变为如今这副非得跟我过不去的样子,我开始怀念起了那个因为嫌弃讨厌我而一眼不瞧我、连半句话不跟我讲的冷酷大佬,深深怀念。
人对人的态度总不是无缘无故就能改变的。
我虽不是活菩萨化身,但好歹对人友善、乐于助人,不至于被一位与我没有太多交集的同桌如此仇恨啊。
与他相处,我向来秉持小心谨慎、事缓则圆的态度,也不只是哪子落错,会令这位爷对我的态度恶化到此等地步,导致现在“满盘皆落索”的局面。
底层蝼蚁卑微如我,日日饱受狂风暴雨般的言语欺凌,内心被伤害得遍体鳞伤,思来想去,依旧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怀着和平解决问题的友好态度,我决定尝试着跟他聊一下这个问题,毕竟被人日复一日地用刀子扎心,死也得死得有原因不是?我可不想当一只冤死鬼。
被上一节英语课折磨得眼皮千斤重的同学们壮烈牺牲,纷纷倒在课桌上呼呼大睡,而我这种模范生当然是时刻保持最佳的精神状态。
我没睡。
但没想到丁宸枫这种“特困生”也没睡,清醒得很,正给历史课本上英明神武的朱元璋陛下添上一对卡哇伊的绵羊角,也不怕明成祖今晚午夜梦回来找他聊天。
由我单方面发起而对方丝毫不知情的同桌间历史性谈判,就这样被我花了半分钟思考然后草率地定在这个为时十分钟的休息课间进行。
短暂地组织好语言后,我鼓起勇气,开口叫了他一声,“丁宸枫。”
其实我平时很少会叫他名字,一般叫“诶”,“那个”,或者“同桌”,这么规矩正经地直呼其名,顿时就给周遭氛围渲染了一种要“谈正事儿”的严肃感。
他大概也是被我这声如慈母般的亲切呼唤给打动到了,停下手中才思迸射的画笔,转过头来认真看我。
什么叫秒懂?就是此刻——
在我与他为时一秒的零交流里,心领神会的小妹我从这位大佬无比复杂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不悦,并且马上识相地改了口,恭顺乖巧地喊了声“枫爷”。
或许是我这声“枫爷”叫得实在太过悦耳动听,大佬的脸色缓和了少许,似乎还有点满意,整个身子都转过来向着我,眼眉一挑,“干嘛。”
哟,尾音还有点微微上扬,爷的心情估计是真不错。
谈判开了个好头,我底气足了不少,但戒骄戒躁,我小心翼翼地问:“枫爷啊,有件事情,我、我想问你……好久了,呃,那个……就是,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你咬着舌头了么?”刚才还神色怡然的大佬被我支吾得心烦,不耐道:“能不能把话说利索?”
大佬的命令我岂敢怠慢,立马将语速提高2.5倍,冲口而出:“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此话一出,大佬的眉头皱了皱,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我:“我对你能有什么意见?”
“没,就,我的意思是……”我充分扮演狗腿子的角色,尽可能礼貌又得体地说:“大家是同桌,虽然算不上有多……熟,但好歹也叫朝昔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我平时的行为有什么越矩,叨扰到您的话,您尽管向我提出来,正大光明地说,合理的话我肯定改。意见接受,态度肯定不照旧,所以,您也不用太拐弯抹角……”
我话才说一半,便见丁宸枫弓着腰埋着头,他额前垂下的几缕短发丝给脸上打下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我原以为他是在给我鞠躬道歉,心里还嘀咕着这位爷什么时候改性子了,打算扶他起来宽容大度地表示对过去既往不咎。
然后就发现他的双肩剧烈抖动,发出强忍也忍不住的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黑人问号脸:“……?”
诶这人,我垂绅正笏地跟他讲道理,他怎么还笑呢?他怎么就不尊重人呢?
丁宸枫不仅笑,还笑得喘不过气来,还笑得直不起腰来,“丁懿你怎么这么逗,我就没见过像你这种又呆又木讷的学霸,好玩还好笑哈哈哈哈哈……”
我:“……”
一向假面瘫的大佬好不容易平复了快要笑偏瘫的面部,把我本来就没多整齐的鸡窝头揉得更乱:“你说我拐弯抹角,蠢东西,你不也在拐弯抹角?”
仿佛没有跟上项目发展进度的我,茫然懵逼:“我怎么拐弯抹角了?!”
这位爷笑累了,索性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扶着头,我发现他最喜欢这个动作,看上去舒服又惬意,有种慵懒又嘚瑟的独特味道,这大概是他以最放松的状态示人。
他轻轻一撇嘴角:“你不就是想问,我每天变着花样怼你,是不是在针对你。”
“.…..”一句话把我噎死。
呼吸一滞,此刻被看穿心事的我,犹如一个亮了底牌的伪装者,浑身一僵,看来对方明眼人,心水门儿清,听得懂我想对他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也无需拐什么弯抹什么角的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破罐子破摔,拿着把生锈的锄头就朝对方飞机坦克冲锋枪的阵营冲去,忘了恐惧,不畏生死。
我顿了几秒,壮起胆子一拍桌子,扬着下巴,在这位爷的发火边缘疯狂试探,“那你是不是?”
“不是,”丁宸枫云淡风轻地一答。
“……啊?”对方这么果断且坦白的一句否认,倒是让我憋着的气儿无处撒了,气势一落千丈,“那你怎么、怎么每次跟我说话都……这么有攻击性呀?我想着,也没招你惹你啊?”
枫爷歪着脑袋看我,像鄙视苍生蝼蚁那般,不咸不淡道:“我这人说话就这样。”
我:“.…..”
当人傻子吗?呛没呛我我能听不出来?我愤愤不平,重燃怒火:“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与快要急得抓耳挠腮的我形成鲜明对比,丁宸枫一派闲云野鹤之态,不答反问:“你不爱听?”
我:“.…..”
屁啊,那些骂人不带脏字的狗屁话谁爱听啊?!这位尊贵的爷你去大街上随便抓个人问问,问问他们谁爱听你那些屁话,就连个乞讨的叫花子,你给他钱的时候试试骂他两句,他肯定兜起个破烂钵子就往你脑门儿上砸!
我对他点点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表示了我对他语言霸凌行为的极度不满和强烈愤怒,我相信他一定会懂我意思的。
没想到这位爷笑得一脸灿烂:“但我特爱看你被我损然后气急败坏还嘴的样子,气鼓鼓的像只河豚,特好笑。”
我有点想报警:“.…..”
“充了气的河豚你见过吧?球状物,可爱死。”
我顿感世界灰暗:“.…..”
他躬身向前,盯着我的脸,略显欠揍地说:“河豚,我想跟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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