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天刚蒙蒙亮，夕晏小娃儿便来敲他师父的门了。
　　我虽则一肚子的起床气，想着他毕竟是个娃儿，还是敛些脾气的好，略略收拾了，随着珏黎一同去了汝阳殿。
　　殿中央搁了一条长凳，颂菘便在那长凳上规规矩矩地躺着。银狐狸蹲在她旁边，时不时的伸出猩红的舌头在她脸上过一番。
　　未午一直将颂菘藏在他嘴里，怪不得天界寻了两万年，也寻不着颂菘的踪迹。
　　一只狐狸，在嘴里藏着一块肉，藏了两万年还没吃下去，我十分欣赏他的定力。
　　细细打量着女娃儿，她生得很是秀气，双目安详闭着，手脚也端正搁着，想来生前是个乖巧性子。
　　我暗暗同珏黎道：“你说，她长得是像神农多一些，还是像她娘多一些？”
　　珏黎瞧了瞧，道：“我幼时曾见过神农大帝一面，应当是像不周山神女多些。”
　　“那便说得通了，自古英雄爱美人，闻姝的模样想必极好。”
　　珏黎将手握了拳，抵在唇边，略咳了咳，“约摸是罢。”
　　我朝女娃娃走近了些，伸手按在她眉心，细细探了片刻，换了只手，又细细探了片刻。收回手来，忍不住皱了皱眉。
　　银狐狸抬头望着我，“如何？”
　　着实不如何啊。
　　银狐狸做事未免太负责了些，颂菘的元神毁得一分都不剩，仙身里空空荡荡的，干净得很。
　　“你毁她元神原是要救你那未婚妻，同她也无甚深仇大恨，怎的做事这么利落呢。”
　　狐狸脑袋往下耷了耷，“神农大帝的那滴精血同她的元神融为了一体，我若想取那滴精血，便必得将她元神毁得粉碎……”
　　“都是造化，罢了。你那未婚妻现下如何了？”
　　“自然是醒了。”
　　想了一想，我朝珏黎使了个眼色，待他踱过来，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将别人夫君打散了一身妖力，还关了两万年，她不来寻你的仇吗？”
　　珏黎低头瞧我，蓦地勾起了唇角，弯下腰，附在我耳边：“便是来也打不过我。”
　　我觉得不妥，“以你的修为，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别人一个没了夫君的弱女子，传出去，于你的名声总归是不好。”
　　珏黎将唇角又勾了勾，“我的名声素来很好，你放心。”
　　……也对，他既“神勇非常，战无不胜”，名声断没不好的时候。

　　我绕着汝阳殿从左踱了三圈，又从右踱了三圈，心中也没计较出什么来。
　　这事委实地难为。
　　在心中忖了几遭，同朗浓道：“你如今撑不了几日了，便是我将颂萩的灵识养活了，想必你也无缘得见了。况且，你的作为着实不厚道，便是她醒了，恐也不会原谅你。如此，你便还要救她么？”
　　朗浓跪了下来，向我行了礼，只说了一个字，“救。”
　　“年轻人说话容易冲动。我怜你身为一族族长，不若这样，我给你一个选择，救你，抑或救她，你选一个，我都允你。”
　　朗浓直直望着我，甚是坚定道：“朗浓身为栀族族长，当初实乃情非得已，已然后悔了两万年，如今有一个补救的机会，又怎会重蹈覆辙。老祖宗放心，便是没了我朗浓，栀族也定然会安安稳稳的。”
　　我叹了口气，转头同未午道：“你呢？”
　　银狐狸将身子伏在地下，也向我行了一礼，“是我哄骗她，现而今只求老祖宗救她一救。”
　　我抚着额，心里郁闷，一个两个的都是驴脾气。默了片刻，同他道：“那你又该如何自处呢？你莫忘了，你那狐狸洞里还有位狐后等着你。”
　　狐狸脸苦笑了一下，“当日我同瑛丁的这桩婚事，其实并非我所愿。瑛丁的父尊是我师父，又因我而死。临死的时候撑着最后一口气，将瑛丁托付给我，我便应了这桩婚事。后来瑛丁贪玩，中了神农之毒，我无论如何也得将她救醒，如此，方能还得了师父大恩。瑛丁醒了之后，我便同她解除了婚事，她早已是自由身。”
　　我一向听不得这些苦衷，一听，金刚心便要软成一滩，遂出声打断了他，“可颂菘半分元神都不存了，眼下只余仙身是好的，你教我如何救呢？”
　　委实头疼。

　　若盘古那厮眼下还在，我便不必这般头疼了。
　　救，定然得救，只是，该如何救，我心中烦乱了半日，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定了定神，此番只能如此了。
　　因着施救颂菘的过程较为繁琐些，我便先将颂萩的灵识取出来了。手中捏诀，合掌结出了印伽，施在那团灵识上，如此便可保她灵识不散。而后，再注入我的灵力，在凡间入几遭轮回，元神便能将养回来了。
　　仙泽隐去，颂萩的灵识已然稳健了许多，我抬手，将她送出了浮黎山。
　　朗浓情急，却也只是望着女娃娃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番还算顺利，我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心中甚是通畅。
　　不过，接下来便没那么通畅了。
　　颂菘半分元神都没了，我便是将养她也须得有个种子才行。同未午道：“她如今身子里空空荡荡的，若想将她救回来，须得有个人分她一半元神。”
　　元神这物什十分娇气，损了一分半分的，便得休养个数日才能恢复，遑论要分一半元神与他人了。
　　“你须得考虑清楚了，莫说你如今是只寻常狐狸，便你还是狐君那时，分一半元神与他人，身子怕是也受不住。”
　　未午没说话，深深地看了看颂菘，伸出猩红的舌头将她从头到脚细细地打理了一番，又将狐狸嘴在女娃娃颊上摩挲了一阵。
　　造孽啊造孽。
　　我双手合十，复结出印伽，护住了他二人心脉，想了想，将安神咒也念了一遍。
　　分元神是个颇精细的技术活，须得将原本完整的元神，一分一分地剥离开，中间出不得差池，否则损了一分半分的，便得这两个小娃儿担着后果。是以，我设了个结界，一心一意地做起了手工活。
　　约摸过了三盏茶的时间，总算大功告成。
　　元神分得了，剩下的便是将它融入到颂菘体内。因着她是个极虚的体质，此番便更是个精细活。须得慢慢将未午的一半元神同颂菘的仙身一点一点融起来，以防虚不受补。
　　我敛心凝神，忙活了半晌。
　　终于功德圆满。
　　息了仙泽，将未午同颂菘送走了。
　　总归是又有了生气，万儿八千年的，好好养着便是了。
　　珏黎踱过来，抬袖敛去了我颊上的汗珠儿，我正听他张口要同我说什么，眼前蓦地一黑，我便没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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