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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后宫嫔妃。
金钟三响,震得金砖微颤。明希在御座上揉了揉眉心:西北的风沙才停了几天?这些女人的算盘珠子又叮当作响了。
她抬眼一扫——户部尚书陈澜俯身出班,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让回声震颤:"十三万两船料银,拨付工部一年便无影无踪!其中九万原定用于映波湖采莲舟舫翻新与堤岸加固,如今竟不知去向!…"话音未落,三品班尾宋子盈已踏前一步,朝靴敲出急促两声:"户部克扣在先,若真追责,请先查账册墨迹!"
吏部尚书司严眼帘半垂,唇角平直如削,既无得意也无温色,横插一刀:"两家互相遮掩,欺君罔上,臣请一并罢职!"
丞相林中英立于班首,旒珠阴影在她面上投下一道冷硬的线。陈澜话音刚落,她微微抬手,朝服广袖滑落,露出腕上一串沉香木珠——那是她任丞相之日,先帝亲赐的信物,责成天下工造之权。
"工部既受质疑,臣为座主,难辞其咎。"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殿回声顿低,"三月补帑,需银需人,臣与工部侍郎宋子盈一并督办。若仍有亏空——"她侧首,目光掠过陈澜与司严,语气平静得像锋刃背面,"臣愿以丞相印、西北赈功一并抵缴,绝不教朝廷短了一分一毫。"
一句话,把「门生失责」变成「丞相担保」,同时将西北战功摆上台面——明希旒珠后的眼神骤然收紧:这是在逼她表态,也在逼另外三部接招。陈澜指尖微紧,司严眉梢不动,却都低下了头——林中英以退为进,把三方发来的利刃,反手钉回他们案头。
铜炉香烟尚未散尽,朝班已吵得不可开交。金钟余音尚在梁间缭绕,百官退班,蟒纹如潮。宋子盈退回班尾,背脊笔直,蟒纹金线被日色一照,冷光似才出鞘的剑。明希将这一切收进眼底,旒珠轻晃,冰玉相撞的细声里,她忽然觉得——这三人看似互讦,实则同调。
更漏滴答,她挥手散朝。丹墀上空得能听见回声,她独自坐在御榻,指尖摩挲扶手云纹,想起齐安早间递来的细册——
十三万两,分两笔:一笔九万注“湖舟”,一笔四万注“京察”,墨迹同日,押印相邻。
"区区采莲小舟,能出何事?"她自嘲一笑,指背一紧,扶手云纹竟被掐出细细水渍,却感觉不到疼。阳光把金砖切成菱形,像一面面暗镜,映出她垂眸的倒影——那里头,第一道伏笔已被漏看,只待湖水漫上来。
……
巳正二刻,湖波折光,薄如刃,斜斜削在寿安宫水榭的碧纱上。
湖风初醒,卷走夜雨残凉,也卷起新荷清气,像给满殿铺了一层将沸未沸的冷茶。
——叮、叮。
壶箭两声敲金刚过,宫人卷帘。
座次早已摆就。
顶端:太凤后沉香木珠垂胸,眸半阖,像一尊笑面佛。
左首案几尚虚,只待凤后升座;右首空着贵君位;
中间那把主椅,椅背雕着翻浪鸾首,鸾嘴衔刃——谁落座,谁就得先以脊背试锋。
下首两列,席位递减,纱帐半透,人影浓淡恰好掩住暗流。
最先穿过花香的是凤后林青澜。
月白蟒纹轻曳,衣角暗涌雪色涟漪;领口高束,喉骨冷白,似冰下初露的玉枝。
腰间碎玉禁步自然轻垂,玉片相贴却未发一声,仿佛风也懂得收势,不忍惊散这一寸清寒。
一缕冷香自袖底逸出,若早霜拂面,所过之处灯影生凉。
跟着林青澜进来的,是林青秋。
一月前,正是这位少年抄起案上青瓷花瓶,砸裂了凤鸣溪的颅骨,血溅寝殿,也砸开了明希的穿越通道。
如今他低眉垂首,素衣淡墨,领口束得极高,仿佛要把那桩弑君重罪也一并勒进锁骨。
太凤后口谕:念其年幼,特准以“随驾侍墨”之名随兄入席,座末加一席——
说得好听是“侍墨”,实则一根随时能拔的救命稻草。
林青澜仿佛对身后的暗潮毫无察觉,只微一侧身,替弟弟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浮尘,动作轻得像雪落无声。
紧随其后而来的是贵君司菱。
绯罗压金,团扇半掩,袖口花纹金线随步幅绽开,一步一辉。
而坐在太凤后身旁的,是赵如尘。
一袭白衣,佩羊脂玉,指间一方素帕,掩唇低咳。
太医已奏,贵君此咳乃春寒余嗽,不涉瘵疾。
咳声像薄刃划过瓷面,叫人脊背先发凉。
余音未散,殿门外远远传来衣料窸窣与玉佩相击的细响——像冰粒滚过瓷面。
赵如尘下意识抬眼望去。
——“陛下驾到——”
内侍拖长嗓音,湖风顺势卷进,掀起月白袍角。
明希就在这一声里抬步进殿。
日色映在她月白常服上,银线翻浪瞬间被点亮,像一条将起未起的湖。
她脚步一顿,眼底掠过真实的震惊——
左侧绯袍的司菱正倾身替太凤后斟茶,袖口金线晃成一片霞光;右侧林青澜端坐如霜雪,月白蟒纹冷得晃眼;末席林青秋素衣墨领,锁骨处被衣襟勒出青痕,像随时会碎的白瓷;而高座上的赵如尘,咳得眼尾飞红,却仍用素帕端端正正掩住唇,仿佛连病也要守礼。
——这哪是家宴,分明是百花园,各吐芬芳,各藏锋刃。
那一瞬,她的目光越过众人,与林青澜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只一息,林青澜便淡淡别开眼。
视线错开的同一瞬,他指背在袖里无声地蜷到泛青——
明希心口一闷,指尖无声地蜷进袖口——
原来那夜之后,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了。
她深吸一口气,循礼起身,双手覆额:“儿臣给父后请安。”
“免礼,快入坐吧。”
“是。”
“陛下,来坐这儿!”
一人拉住明希的手腕,就将人带到座位前。
司菱的指尖滚烫,像烙铁。
明希下意识挣了一下,却没挣开。
那一瞬,她感觉到一道目光——
极冷,极静,像雪夜里的刀背。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林青澜垂眸,碎玉禁步仍无半点声响,他却抬手‘嗒’一声把杯沿磕在案角——脆响被乐声吞得干净,只溅出两滴冷酒,落在虎口,像雪粒烫进肉里。
明希被司菱按在主位右侧,指尖还残留别人掌心的潮热。
她垂睫,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弧极轻的阴影——像雪上裂出的第一道缝。
腕侧的那圈温度忽然变得刺目,她不自觉地把袖口往后扯,却扯不散那股潮意。
余光里,林青澜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掠过她,像掠过一片落叶,不带半点停顿。
那一瞬,她指节无意识地蜷紧,指甲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林青澜低眉,指腹无声地摩挲着杯沿。
酒未饮,指节已先泛白。
对面那一幕倒映在琥珀酒面里——
司菱的掌心贴着她的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寸寸把别人的温度烙进她的皮肤。
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酒入口时竟带着铁锈味。
原来苦的不在舌尖,在看见她没躲的那一瞬间。
二人隔着半丈距离,各自端坐,像两尊对峙的玉像。
殿中花香浮动,乐声袅袅,却无一人知道——他们心里,早已兵荒马乱。
“如尘,哀家听闻你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如今身子可大好了?”太凤后出声询问。
赵如尘以素帕掩唇,声音低却清晰:“回太凤后,已无大碍。”
“那就好!自从你进宫以来,身子骨就一直不好,哀家见你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如今见你气色确实是好了不少!往后啊,你可得多出来走动走动!”
太凤后言语之间对这人表达的关心,让明希暗暗吃惊。
眼前这个清冷如尘的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明希在脑海里迅速翻检——
原来这人是太凤后的亲外甥,如今在这宫中太凤后便是他唯一的大靠山。
赵如尘在凤鸣溪还是太女的时候便已入府,可惜他身体羸弱,性子冷清,不讨凤鸣溪喜欢;
那时凤鸣溪更青睐妖娆妩媚的司菱。
哪怕赵如尘的身份让凤鸣溪不得不封他为贵君,但她在登基之后立马也封了司菱为贵君与他平起平坐。
足以可见,凤鸣溪是真的不喜欢他。
当初,太凤后想着把人先送入府邸,好让他们二人早些培养出感情,待凤鸣溪登基,赵如尘也能名正言顺坐上凤后之位,可惜一切都不尽如人意。
两人唯一一次见面,便是大婚那一夜。
可那晚的记忆并不美好——赵如尘行完大礼后高烧不退,凤明希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凤鸣溪再未踏足他的寝宫,赵家势力亦随之低迷;而宰相林中英却节节攀升。
无奈之下,太凤后只得降下懿旨,让宰相之子林青澜以凤后之尊嫁进宫中……
理清了这些后宫妃子的身份,明希只觉得头更加疼了。
原来所谓的后宫妃嫔,竟夹杂了如此多的利益:
林青澜是宰相之子,入宫只为压制赵家;
赵如尘虽为太傅之子,又有太凤后作靠山,却生来注定成为权衡的筹码;
司菱不过是吏部尚书之子,背景单薄,却因性情妩媚而得凤鸣溪偏爱,愈发肆无忌惮。
若说后宫众人只是为平衡朝局而存在,那么凤鸣溪本人,便是维持这架天平的最后一颗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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