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鬼话

　　两人撤到身后不远处的院墙下。
　　年轻人回来的时候，刚刚搬走石头的地方恰好冒出了下一块，小伙子熟练的抬起它，又走了。
　　“走。”
　　唐征先一步来到那个树枝标记的地方，一铲子下去，就磕到了硬物。
　　“啧，埋得真浅。这居然也埋得住，野狗一刨不就完了吗。”唐征抽出铲子，比划两下大致摸清位置，动手挖了起来。
　　几铲子土出来，先露出来的却不是二人想象中的匣子，而是一圈石头。
　　恰和年轻人抱着的那块一样，现在离得近了，才发觉那些石头色作深赭，质地温润如玉，其上朱色条带殷然似血，仿佛正绕着石身汩汩流动。而那石头排布的角度也很有讲究，不同石头上的朱色条带首尾相接，赫然是一个完整的赤红圆环。
　　唐征试探着挖掉一层石头中间的土，终于看见了一角森白的骨骼。
　　最先露出的是头骨，唐征小心的去掉浮土，发现那具骸骨并非平放在土中，隐隐是竖着的。
　　唐征感觉有点烦。
　　“这要是竖着的，那得挖多深一个坑啊……”唐征一边吭哧吭哧的挖土，一边还得和池寒一起注意周边的情况，要不俩人一起带着铲子挖出具骨头，这明天就是社会版头条啊。
　　唐征苦中作乐：“唉小寒你还记得以前红极一时的小说不，竖葬坑，匣子坟，搬山卸岭绕着走啊，我真不想挖这竖着的骨头架子……”
　　比起坑里的骨头架子，坑外头可能突然来人这个显然更让池寒紧张。他不停的四周打量着，一边快速说道：“师兄你快点挖，一会儿来人了。”
　　唐征：“……哦。”
　　铲子太小了有点不够长，唐征挖着挖着差点趴地下，在他艰难的思想斗争着要不要跳下去和这个骨头挨着挖，突然发现骨头并不是竖着的，而是盘腿坐在坑里的。
　　他松了口气，快速的清理了腿骨边上，招呼池寒来看。
　　池寒还是挺紧张，又好好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暂时没什么人，才和走到唐征对面，两个人一起看向那具坑里的骨头。
　　这具骨骼外面并没有棺椁，是直接埋的。它稳稳端坐，盘膝作莲花，双手交叠合于下腹，姿态平和舒展。
　　池寒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分明在竹枝祠门口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死状，熊熊烈火中浑身筋肉活生生的被烧个精光，而留下的这具骸骨，却摆出了这样一个虔诚又宁和的姿势。
　　池寒毛骨悚然，简直不能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能让人在火中凝然端坐，殒身不恤。
　　突然他神色一动，隔着坑拉住唐征的手腕：“师兄你过来，那个年轻人回来了。”
　　两人都高估了挖土的速度，没能赶在间隙里挖好。那具骨骼的主人脚步轻快的回来了，却没找到下一块石头。
　　——挖开了土之后，石头就不再生出来了。
　　山歌声戛然而止，年轻人缓缓抬头，先前明快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面色狰狞的看着对面的唐征和池寒，变指为爪，嘴里发出一声鬼啸，作势就要冲上来。唐征二话不说抬手弹出一团火，那个年轻人还没来得及过来，就消失了。
　　池寒一怔，拉着唐征手腕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紧了一瞬。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
　　两个人一时间有点沉默。
　　半晌还是唐征先开口。
　　“小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你太心软了，我从小到大一直告诉你人鬼殊途。虽然曾经都是血肉皮囊，但一朝作鬼，便非你族类，传说有小倩红袖添香，可这能有几个呢？鬼这东西最没定性，反反复复，杀人也杀鬼，你不要总可怜它们。”
　　唐征叹口气，侧头去看池寒柔软的侧脸。
　　“小寒，你一直很善良。就因为这样，我才一直不放心你。你是命师啊，每天周旋在那么多人鬼之间，你这么心软，我怎么放心你。”
　　池寒低声说：“是，可我从小在长风山上一起玩的鬼不是这样的。我总想无论如何也让它们入轮回。”
　　唐征苦笑一声道：“当然了，长风山上的鬼都是门人的驭鬼，哪个敢违背契约。小寒，鬼就是鬼，没有例外。所以我……一直想让你收我做驭鬼。”
　　他喃喃道：“除了这样，哪里还有万无一失呢。”
　　池寒一惊，刚才那点情绪马上顾不得了，松开唐征的手腕，用力抱住他的腰。
　　“不，你不能做驭鬼，你怎么能做驭鬼。”他埋头在唐征肩颈，呼吸急促：“师兄，师兄！不论如何，不论如何……”
　　驭鬼之于命师，是仆役，是牛马，不入生死轮回，只能随命师辗转死生。他怎么能让唐征做自己的驭鬼。
　　池寒一时间说不出话，唐征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发：“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眼下这摊子还没弄好呢。”
　　两人脚下还一个大坑，活像是要来植树，坑里还有一具白骨，简直是陈年凶杀案案发现场，实在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池寒深呼吸了几次，松开唐征。他蹲在坑边上，伸手摸了摸那具看上去格外莹润的骨骼，收回手捻了捻，道：“确实是蜡。”
　　“火里烧出来的……蜡，这居然烧不掉。不过是蜡就好办多了，万一被人看见了也没太大麻烦。”唐征说着扶住骸骨的双肩，手下一个用力，将它整个拎出来。这具骨骼盘坐的位置下面果然也有一个小洞，里面探头探脑的全是尸白虫。
　　唐征打了个哆嗦，赶紧把尸白虫也烧掉，看着一边的蜡制骸骨，念及这骸骨的主人都直接烧没了，这堆说不上怎么来的骨头也没必要再供着，想继续动手烧了，结果试了几次，它根本点不着。
　　“我这……烧人烧魂烧木头的鬼火，这么一堆蜡点不着？难怪火里烧了还能剩下。”唐征看着这一大堆骨头，感觉有点棘手。他艰难的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嗨算了，旁边挖个坑，埋了吧。把它和石头分开，我觉得那堆石头不对。”
　　“嗯。”池寒答应着，动手把规规矩矩摆成一圈的石头推落坑底，随后两人草草把坑填平。趁着还没有人来，赶紧抬着这具蜡制骸骨找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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