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其
说话之人躲在墙后,只露出半边脑袋。黑暗中虽难辨眉目,这声音却是陌生的。
小姜道:“你抓错人了,我没跟别人结过仇怨。”
“抓的就是你。”那人嘻嘻笑道,“我可瞧上你好多天了。”
他说罢就将脑袋缩了回去,似乎在等待小姜会有何动作,好一会后才慢慢走出来。
小姜身边的景物随着这人迫近也逐渐现出原貌,道路消失不见,树木花丛变作乱石杂草,远处老屋残破,间或传来几声类似鹰鸣的猛禽叫声,愈显阴冷可怖。唯有月光依旧清淡,照得来人露出的皮肤近乎浅青。
此人声音阴阳怪气,长相也十分奇特,眉毛疏淡,头发全无,一双眼睛倒是很亮。
他穿着身脏兮兮的灰衣,走路弓背缩脖,若不是手里拿着短刀绳子,乍眼看去还以为是只小兽。
“你不逃吗?”这人在距离小姜五步左右处停下,盯着他上看下看。
“这绳子勒进腿里了,我逃不掉。”小姜道,“再说我不认得你,肯定是其中闹了误会,有何可逃。”
对方听言又嘻嘻笑起来,边笑边拿绳索捆他的手腕,随后往肩上一扯就要走。
小姜左腿尚缠在细线里,被他一扯加深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对不住对不住,我给忘了。”那人俯下身解开陷阱,这才拖着他继续往前走。
小姜被他连拉带拽走得踉踉跄跄,想挣脱又怕失手将鱼缸摔了,刚要开口呼救,一个泡泡飘进了耳朵里。
三千岁在他耳边道:“这人一定是个疯子,你先化出真身来把他引开,能跑多远是多远。我把自己封在泡泡里,再等你来救我。”
这主意听来冒险,眼下却别无他法。小姜依言变出真身,谁知刚化出一对兔耳,手上绳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一圈圈绕上来,将他全身捆了个结实。
鱼缸砰然落地,幸好杂草绵软,未再碎裂。那怪人转过身来,叹着气道:“跑什么呢,乖乖的不是挺好。”
他一手把小姜甩在肩上,鱼缸则以两指拈起,就这样跑起来仍是步履如飞,几乎足不沾地。
此人行为怪诞,从气息辨来却是普通人。小姜认识的凡人寥寥无几,更别提得罪结怨,唯一能想到的情况就是劫财。
钱财于他是小事,因此直到被带进旧屋绑在柱子上,小姜也未觉有多慌乱。
“如果是为财,那我没钱给你。”他对那人道,“你要是看我身上有值钱的物件,尽管拿去就是。”
“嗯。”怪人漫不经心应着,蹲在火堆旁拿刀背挠下巴,“你叫什么?”
这语气听来非但没有恶意,甚至还有点和善。小姜老实答了,又问他的姓名。
“不告诉你。”
他说着往鱼缸里添了些水:“你还有何未了的心愿,报给我听听。”
这人前后说话毫无关联,简直莫名其妙。小姜不解其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没有么?”怪人道,“你好像挺喜欢这鱼,那我帮你养着,当是替你了一个愿。”
他说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闲事说罢,那咱们来说正事。”
说话间短刀拐了个弯,轻轻抵在小姜肚腹处。怪人笑道:“是你自己把珠子吐出来,还是我帮你拿?”
小姜听得一愣:“什么珠子?”
“莫要装傻,这么个稀罕物件,你还能不知道?”他拿刀身拍拍小姜的肚腹,“我那天看到你大摇大摆走在万安街上,还当是眼花看错了。明明是个小妖怪,为何身体里会有这等好宝贝。本来看过一眼也罢,偏偏你每天都来一趟,简直就是颗会走路的大仙丹,这一来二去,实在忍不住,只好对你下手。”
小姜意识到他说的是仙灵宝珠,摇头道:“这是别人拿来救我性命的,不能给你。”
“你能拿别人的,我为何不能拿你的?”怪人道,“你有这样的宝贝,却连小小迷阵都识不破,要它何用。”
他一副夺人宝贝乃天经地义的模样,着实令人无语。小姜反问:“你要它又有何用?”
“用处多得很。名扬天下的徐瑶大师你知道吗?”怪人指指自己鼻尖,“实不相瞒,我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得他亲授术法,尽获真传。要是我有这宝珠,最不济也能当个散仙人,这才好替师父广收门徒,将他所授术法发扬光大。”
他说完又连连叹气,“你只是个兔精,不懂这等宏图大志。”
小姜道:“那要是我不肯给,你准备如何?”
“还能如何,拿刀挖出来呗。”他摸着下巴道,“我已问过你有何心愿未了,算是仁至义尽。这宝珠到了我手中也能物尽其用,实在好得很。”
小姜叹道:“你真的是徐瑶大师的关门弟子?”
怪人嘻嘻笑道:“千真万确。”
小姜道:“那你为何看不出有人来救我了?”
他话音未落,屋顶忽的发出一声巨响,碎瓦断木掉落不绝,整间破屋瞬间摇摇欲坠。
正常人听到头顶有响动,总是会抬头去看的。这人虽奇怪,仍是不可避免地往上边看去。
他这一看,便与从屋顶破洞中迎头砸下的流星锤打了个照面。
满屋木尘飞扬,视线受阻,小姜只勉强看清一蓬银光自他手中飞击而出,倏忽化作千万,如一张无形大网,将碎石瓦片尽数兜住。
那柄流星锤也被黏在了网上,去势仍在,震得大网晃晃悠悠。
从屋顶坠落到银光化网只有眨眼工夫,就这在一瞬,一双手已拉断小姜身后的绳子,将他整个拽出了破屋。
“怎么我赴个宴的工夫,你就被人逮了。”宝秀松开他的衣袖,装模作样道,“看来真是一刻都少不了我宝秀大人。”
“三千岁呢?”小姜甫一站定便急急问道。
宝秀伸手往前一指,只见一只鹰在漫天烟尘中朝他们飞来,黑羽如墨,长翎潇洒,鹰爪攫着的正是他的鱼缸。
苍鹰自小姜面前飞过,将鱼缸稳稳投入他怀中。它在夜空中盘旋几圈后也落在地面,翎羽隐没,竟化为一个黑衣男子。
“你是奚人仙。”小姜诧道。
奚人仙笑道:“在下奚柏青,松柏之柏,丹青之青。”
小姜这才知道一直弄错了他的名字,方要再问,前方土墙轰然迸裂坍塌,整座房屋终于倾倒。
“成橘打架总喜欢闹出点动静。”宝秀道,“这房子有主人没?可不要让咱们赔钱。”
他一语未尽,成橘已施施然大步走来。他那流星锤的锁链缠在那怪人腿上,将他当一袋面粉似的拖在身后。
“这丑八怪是谁啊?”成橘不待走近便大声问道,言语间尽是嫌恶。
“不认得。”小姜道,“他是为了夺仙灵宝珠才要捉我。”
“本事还没学好就想着抢人家宝贝。”成橘拿靴尖将已然晕迷的怪人踢翻个身,“连五招都挨不过,没劲。”
“他自称是徐瑶大师的关门弟子。”小姜道,“我还以为你会认得他。”
宝秀与奚柏青闻言一致望向成橘。
“原来是成人仙的四师弟。”奚柏青道,“那我这一番帮忙,岂不算是替徐瑶大师清理门户。”
“胡扯!”成橘登时气得要跳脚,“我师父收徒头一件事就是看脸!看脸!长得难看一律不收!你看看老子的脸,再看看他,能是一样的?”
“说得是。”奚柏青对他笑道,“你最好看。”
他明明语带调笑,说得却很认真。成橘无法反驳,只能咳嗽一声调转话头。
“歹人既已捉到,就留给我来处置。你们快些回去,下次可得多加小心。”
小姜向他们作揖道谢,而后跟着宝秀去寻找天梯入口。
他腿上还淌着血,宝秀见状心疼得直咧嘴:“这得多疼呐。”
小姜道:“没有很疼,皮肉伤而已。”
宝秀道:“被捉走时怕不怕?可别跟我说吓哭了。”
“我远远看到那只鹰就觉不寻常,已猜出你们会来救我,只是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三个。”小姜笑道,“那捉我的人自称是术师,却连成橘两成的本领都没有,想来也没什么可怕。”
“可是你连人家半成的本事都没有,想逮你比抓虫子还容易。”宝秀扮个鬼脸,“这被捉的不当回事,可急坏我这找人的。一听你没按时回去,吓得我三魂不在,丢了筷子就往京城跑。姜大仙,你学画可何时是个头,我这成天担惊受怕也太难捱喽。”
“就快了。”小姜低头道,“不会很久了。”
他回到仙岛时天已全黑,可怜可笑早已隐没不见,是煌采替他们解的银铃索。
宝秀生怕受责,将他送到底下是转身就跑,连救人的事也不肯多说一句,只留下小姜一人应对。
他左腿胡乱包着一圈布条,乍一眼层层叠叠很是吓人,腕上的银圈也刚刚卸下,留下一道深色勒痕,几乎深入皮肉。
煌采见状问道:“你受伤了?”
小姜点点头,刚想说无甚大事,又听他问道,“还能走路吗?”
“好像不能。”小姜道,“流了一地的血,宝秀说可能伤到骨头了。”
煌采听言默然,好一会才道:“我真不明白人间有什么好处,你们一个个都喜欢往那里跑。”
小姜自然不能说是为了他去学画,只能道:“我下次小心就是。”
他本想拖着伤腿自己走回去,耳边听得煌采道,“上来。”
小姜有一瞬以为听错,见他已转过身去,登时笑得眉毛快飞上了天。
“你背我吗?”
“废话。”煌采冷道,“不愿意就自己走。”
“愿意愿意!”小姜赶紧趴在他背上,因为动作太急扯到了伤口,疼得直咬牙。他担心自身重量压着他手臂,又努力挪动身体,寻找最为省力的姿势。
“你是小孩子吗,连趴着都不会。”煌采道,“好好待着别动。”
“哎。”小姜应了一声,便不敢再动了。
从天梯走去颇有一段距离,往日他都嫌路途太远,今日自不消说,只盼一步能拉成十步,慢慢悠悠走上半夜。
“我这腿要是十天半月都好不了,你能一直背我吗?”小姜凑过去问道,未化去的兔耳拂过脸颊,一点暖意从耳朵尖直蔓延了开去。
“只有这一次。”煌采道。
这个答案一点不出意外,小姜却低头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只将头靠在他肩上,两手抱得更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