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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王水半倚在车前,斜斜看向二楼某间窗户似有若无的人影,有气无力的扯着嗓子喊:“好——了——没?”看着素色的窗帘被风微微吹散,白色哑光内衬轻轻摇晃两下,顺便给自己的审美点了个赞。
似乎听出了他隐藏在声音下即将爆发的怒气,人影僵硬几秒,随即一连串兵荒马乱的动静,背着深灰色帆布双肩包的重型生物“咣当咣当”踩着台阶赶下来,微微肥胖的身躯裹着临安一中的蓝白运动款校服,手里还提了个透明水杯。
校服是昨天重新订的,之前的那件太肥,小胖子只记得自己刚换好开门出去照镜子,就撞上来找他的王水,后者干脆利落的捂住眼转身就走。
谷一墨:
顿时连照镜子的勇气都没有了。
此刻换上合身的校服,在上面端详自己整整半个小时,小胖子心中充满了自信和阳光,迎着清晨的朝露看向王水,因为体虚常年淡色的薄唇微抿,朝他露出个亲近而腼腆的笑容。
王水都没脾气了,他日常最没耐心等人,偏偏等的是自己养的小胖子……还是忍不住骂道:“愣着做什么!等我过去搀你吗?还不上车!”
谷一墨“嘿嘿”一笑,拽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从两个前座中间的位置把书包扔到后面,自己乖巧的系好安全带。
——他第一次跟着王水出去采购的时候忘了,回来后两眼泪花背了一周的交通规则,背到想吐。
谷一墨有两个毛病:一是越紧张话越多;二是在越亲近的人面前话越多。
此时两个条件都满足,王水在少年清朗的噪音声中忍了一路,到地方后立马放下他,赶紧掉头往图书馆去。打卡的时候好几个同事看见他都愣住了,没想到他还会回来,拉着他问个不停,他笑着转移话题,给扯到经理上个月的婚礼上去,一堆人瞬间唧唧呱呱议论的热火朝天。
王水头疼,不明白为什么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话这么多。
“嗨,还不是因为平时需要遵守那些劳什子规则,整得劳资在家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我问出声了?”
“不是你?那是……馆长?!”
王水下意识回头,眼底映入一张笑眯眯的菊花脸,满脸的皱纹跟绽放似的舒展开,淡淡的眉毛小小的眼睛,透露着说不出的慈祥,他再一转身,刚才人潮拥挤的混乱烟消云散,此刻眼下空无一人,毛都没剩下一根。
王水:“……”意料之中。
果然,不管多和蔼的领导,都不会让员工产生亲近感。
馆长笑眯眯的看着他:“小水啊,咱爷儿俩唠唠嗑?”
我说不行你也不同意啊,王水默默腹议坠在他身后,慢半步,老馆长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就走我旁边,我跟你爷爷还是老战友呢。”王水默默加速半步跟他平行,安静如鸡。
老馆长叹了口气:“你小子,不老实哟。”
王水不敢不恭敬,这可是他爷爷时期的老红军,抗过战扛过枪,为祖国贡献添砖加瓦的中国英雄,小时候还弹过他的小叽叽……这些暂且不提,他力图树立可靠的有为青年形象,垂眸沉声道:“给您添麻烦了。”
两人从一楼大厅往南去,断断续续有人跟馆长打招呼,不管大人或小孩子,他都会停下来耐心的听听,笑着说上两句,或是鼓励一番,随口说出的话看似平淡,却让聆听的人大有收获,温和的好似一尊佛。
上楼他坚持走楼梯,笑眯眯反背着手,也不回头:“反正就两层楼,我这把老骨头再不动动就生锈喽。”
王水闻言非常不乐意,道:“您还年轻,我还等着给您庆寿呢。”
老馆长大笑,随后全身心投入的爬楼梯,不过两层楼爬得气喘吁吁,王水看着他步履蹒跚费力的样子想上去帮忙,被他抬手制止,干脆慢下来跟在他身后。
好不容易上到三楼迈上最后一阶,老馆长喘着粗气先缓了缓,等平静点儿才开口问王水:“那本书是你自己翻译的?”
王水点点头。
老馆长眼神奇异,打量着他跟不认识似的喃喃自语道:“打小看着你长大,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拍拍他的肩,“好小子,下去吧。”
王水一愣:“啊?”下去???
以为是老馆长太累的口误,他茫然解释道:“我才刚上来啊。”
老馆长也不再搭理他,双手背在身后往馆长办公室去,慢悠悠道:“这人一老啊就容易关节疼,体力就是不如年轻人……”
王水为老人家的脸皮厚度目瞪口呆,终于明白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了,合着是专门护送馆长上楼用了就扔的一次性保镖啊!
他哭笑不得,看着老馆长回到办公室才开始往回走,心里其实门清儿,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都在清静之地打诳语,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总算没白费,他期待的那件事看来有点意思了,心里常哼的歌也不由挂到了嘴边,至于免费翻译文学作品这种慈善工作,他王水会这么善良热情的主动去做吗?
会吗?
会吗?
——当然会啊!
我王水可是一个高尚的人,
一个纯粹的人,
一个有道德的人,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王水越想越坚定,没错,就是这样。
不服?
呵呵,来咬我啊!……
“哎王哥,您跑这么快干嘛去?”
****
谷一墨从未对任何人讲过,他其实恐惧上学。
不是害怕,不是焦虑,也不是紧张,而是,恐惧。
在他不过十几载的短暂人生中,除睡觉外,上学占据了近乎三分之二,也就是说,组成他回忆的大部分记忆,都是灰色的,晦涩的,阴暗的,潮湿的,恐惧的。
无外乎三个字:见光死。
他曾经记过日记,不知道听谁说的:你来到这个世界,什么也好,总要留下一丝属于自己的痕迹。
于是他决定写日记。
20XX年3月3日,晴:
他们骂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上(丧)门星,什么义(划掉)意思?
20XX年3月8日,小雨:
我写了一张祝福妈妈越长越漂亮的卡片,我画了两个人,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子,妈妈qian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做戏(补充:游戏)。
……
20XX年12月25日,冰雹:
感觉自己像下水道里腐烂的泥巴。
响响好久没来找我了。
人为什么这么累?
我想死。
这是日记本的最新记录,也是最后一页,他原本想要通过日记留下独属于他的那些美好,却越写越害怕,因为他发现,他的人生基调只是灰色,他用尽力气也不能调出些鲜艳,索性跟破铜烂铁堆在一起,破罐子破摔的想,也许能在铜绿铁锈上生出深渊的花?
一滩死水……
“谷一墨是吧,跟我来。”
谷一墨点点头,跟在黑色职业装的主任后面,他不想看过去,但那扭动的肥硕大屁股确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盯着瞅了两秒,不免脸红心跳,边骂着自己边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不敢再抬头,只能尴尬的低头看他搭在楼梯扶手上胖乎乎的爪子。
表情很正经,心里却在想,这主任连发髻都盘得一丝不苟,没想到身材如此风骚。
主任在前面带路顺便给他介绍情况,她是教政治的老教师,语言精练且保守,有着高度的政治觉悟,字里行间闪烁着莫名的光辉。
“是这样的,你是开学第三个月才来,也没进行水平测试,董事会结合你从前的成绩和表现决定把你暂时放在3班,3班整体水平也不错,仅次于前面两个卓越班,再有一个月就是期中考试,等考完我们根据你的成绩再做调整……”
“咱们学校是省重点初中,却不赞同学生做书呆子,学习之外还会重点培养学生的兴趣爱好,最有名的是航模班,出过几名保送生,直接报送省内最好的高中,看你的资料是喜欢数学?可以选报奥数班……”
“……”
“……到了,你等会儿。”
主任示意他站在门外走廊上稍等,敲了敲三班教室的门,正在上课的恰好是他们班主任,跟王水一个姓,叫王董,男,教物理,资历比主任还老,面相严肃,法令纹很深,不苟言笑,上他的课学生都怂成鹌鹑,低头专心看书,唯恐一不小心跟他对上眼,学校流传最广的段子正是他为主角,讲的是他提问学生的故事。
王董上课喜欢提问学生,他有些脸盲,每次提问只好说出每个同学的特色,比如“那个短头发的姑娘,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或“那个黑眼眶的男生,说出你的答案”。
某天上课,恰逢一道中型题,难度不大也不小,他慢吞吞撩起眼皮,突然被一抹黄色牢牢吸引,这抹黄是那么的鲜艳那么的显眼,让他的心情都明朗起来,他动动嘴刚想说出那句经典的“那个穿黄色马甲的姑娘,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就见那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出声之前脱掉了马甲。
他顿时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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