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山河泪

　　夏武功惊叹道：“厉害，厉害。”
　　钱秦篆笑着问道：“人家受伤倒地，你还说厉害？”
　　夏武功不好意思道：“我是说李皓白前辈居然知道你躲在旁边，而且受此重伤，居然撑了这么久，当然厉害了。”
　　夏复笑道：“这位前辈更厉害的还是他心思细密，唯恐杨玄渡去而复返，凭着一口气，硬撑了这么久。”
　　钱秦篆道：“是呀，当时我忙跑过去扶住他，月光下见他脸色惨白，知道他失血过多，必须尽快医治。虽然我当时年纪小，没有多少力气，可是扶着李皓白前辈向我们的船走去的时候，竟然感觉不到他身体的重量，到现在这件事情想起来我还啧啧称奇。
　　“到了船上，我只是告知我爹这个受伤的道人便是沧浪道人李皓白，并没有具体讲到他如何受伤。我爹听说过李皓白的名声，一向仰慕此人的道骨仙风，因此连夜开船到附近的镇店找大夫疗伤。”
　　夏复却笑道：“我想起来了，你爹似乎对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了解的特别多，比如柳敬亭老先生。”
　　钱秦篆知道他所说的话中其实是含有讽刺他爹钱彦林上次将莫后光误作柳敬亭的事情，因此只是脸红了一下，便随即又道：“或许是出于感激，李皓白前辈在伤好后，就传给了我一些比较简单的武功。我的轻功和武功所赐名的‘八仙拳’其实都是得自他的传授，不过后来我爹有意让我读书考取功名，因此疏于练武。而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起，也不敢和李皓白前辈谈起此事，生怕他因自己的徒弟背叛自己而伤心，而他却也不在我面前说起此事。说起来，李前辈其实是一个很开朗乐观的人，他平时也和我说笑，我觉得他有时比我爹还要好。”
　　夏武功嬉笑着道：“我现在比较关心那张藏宝图的事情。”
　　夏复笑道：“没出息，有什么宝藏的话，早就被人取走了，还能轮到你？”
　　钱秦篆却摇了摇头道：“不见得。李前辈因为养伤，在我们家呆了将近三个月，有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他住的房间，告诉我他伤势已好，明天早晨就要告辞去远游了。
　　“我当时吃了一惊，说道：‘道长，你的伤势恐怕还没有痊愈，而且我也有点舍不得你走，还想和你多学一点功夫呢。’我最初和前辈学武的时候，就想拜他为师，可他却坚决不允，我怀疑是他对自己的徒弟失去了信心，因此也不再坚持。他只是叫我称呼他道长，并说这样他更喜欢听。
　　“道长却笑道：‘我的伤早就好了。以前受过比这还重的伤也没有死掉。而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呆在钱府这么长时间，有很多打扰之处，我心中多有愧疚。临走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毕竟你和我学过功夫，虽然不是我的徒弟，可是毕竟有师徒的情分。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又聪明可爱，因此很多事情不想隐瞒你。’
　　“我当时不敢作声，只听他顿了顿，又道：‘那天晚上的情形，你都听到看到了。你替我在你爹面前隐瞒，而且也不问我前因后果，从这点看，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一生之中就收过两个徒弟，我的大徒弟叫做候玄涵，二徒弟就是你那天见到的杨玄渡了。说起来两个人都是孤儿，我是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收养他们，见他们学武的天分很高，就想将一身的修为传授给他们。希望他们将来可以行侠仗义，抱打不平。我的大徒弟候玄涵早在二十年前就离开我自己到外面闯荡了。几年前的一天，他忽然回来，和我说起大明朝如何不得人心，李自成的义军如何深得民众拥护的事情，相信这些事情你也听说过吧。他说他要投奔到李闯王的义军中，解救苍生于水火之中，我当时听了连连摇头。’
　　“我便问道：‘候大侠的选择没有错呀，难道解救苍生的事情，道长你也反对吗？’
　　“道长却摇头叹息道：‘我并不反对他解救苍生的想法，可是我却不想让他加入闯王的军队，对抗大明。’
　　“我听了有些糊涂，问道：‘这是为何？’
　　“道长道：‘那时的闯王义军根本不像现在人们所传颂的‘迎闯王,不纳粮’，而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和土匪强盗差不多少。百姓本来就生活困苦，受官兵的欺压，现在又受李自成义军的抢夺，日子能好过吗？只是后来得到才子李岩，并采纳了其均田免赋的建议，不再乱杀无辜，这才渐渐深得民众的拥护。而玄涵此时提出加入义军，正好是李自成刚得民心的时机。但是李自成的军队人员复杂，有投降他的官兵，有加入他的其他义军，也有杀人越货的土匪。我曾经见过李自成本人，和他聊过，此人有些刚愎自用，颇有些一朝得志的样子。还有就是此时正值边疆和满清人作战，可谓内外交困，只恐怕天下大乱之际，为外族胡虏所乘，那样可真是对不起我们汉人的祖先了。’
　　“其实道长说的这些我只是似懂非懂，他见我迷茫的样子，笑着道：‘我知道你现在听不懂这些，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和玄涵的想法有太大的分歧，很难说服对方。但他执意要去，我又如何能够阻拦呢？只是告诉他好自为之，从此也没有听到过他的音信。恐怕他还是在怪我质疑他的选择呢。’说到这，他苦笑了几声。
　　“我听得出他对自己的大徒弟有些失望的成分，只听他又说道：‘我的二徒弟杨玄渡平时却是心计很深的一个人，可惜对钱财功名这些身外之物求之太切。我责怪过他几次，他也有所收敛，想不到却是隐忍在心。’
　　“听他这么讲，我当时好奇的问道：‘道长，杨玄涵所说的藏宝图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他摸着我的脑袋，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当年我的师父在传给我武功的时候，确实给我留下了一张图，就是那张《戎马关山图》，可是他也没有说这是张藏宝图，只是让我好自珍藏，将来必有用出。我当时还以为师父此举是激励我学着岳元帅的样子抗击金兵呢。’”
　　夏复打断道：“李皓白前辈对你说不知道，而不是肯定地说不是，那么这张图说不定真的是张藏宝图呢。”
　　钱秦篆笑道：“我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只听他又道：‘后来我遍游天下，还找人将此画多多印制，散发世间，以激励更多的人。现在你要是买到这幅画，就是我让人印制的。’”
　　夏武功却道：“怎么我们这里没有买的，要不然，我也去买一张来仔细揣摩一番。”
　　钱秦篆道：“道长行踪多在汉水一带，因此那些地方此画有卖。道长接着又说道：‘有一天晚上，我偶然间发现这张图中似乎有些异样，仿佛图中隐隐有山川路径遍布其中，可偏偏又看不出什么清晰的东西出来，便觉得师父当时给我这张画的原意并不那么简单。我当时也随即想到这可能是张藏宝图，要不怎么叮咛我好自珍藏呢？我便想到这幅画中题的两句诗‘戎马关山北，凭栏涕泗流’可能另有蹊跷。说起这两句诗来，还有个典故。传说当时杜甫写此诗时，只写了前六句‘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月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写到此，就写不下去了。直到四百年后，岳飞岳元帅在征战间隙，偶然路过岳阳楼，见到墙上杜甫所提得六句诗，有感而发，写下了‘戎马关山北，凭栏涕泗流’的千古绝句。我一直怀疑这个传闻是真的，因为后两句和前六句的风格迥然不同。而由此我也轻易的想到了洞庭湖这个地方。所以我就有意到洞庭湖一带寻找线索，可是知道如今我也没有找到，后来我便嘲笑自己，怎么也忽然关心起金银财宝了，自己骗自己说这是藏宝图，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却没有想到，杨玄渡居然知道了此事。这次说是来陪我出来见见世面，想不到会突然出手，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夏武功叹息道：“本来以为碰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想不到却是镜花水月，连李老前辈这样的人都看不透吗？”
　　钱秦篆笑道：“李老前辈早就看透了，要不也不会出家当道士了。而且我相信他就算想找到金银财宝，也是真的出于他普济苍生的仁义之心，而且知道是镜花水月后，坦然放下了，你能说他看不透吗？”
　　夏复点头道：“秦篆说的有道理。反倒是杨玄渡看不破，看不透，捕风捉影深陷其中了。”
　　夏武功嘿嘿笑道：“看来我也深陷其中了，后来呢？”
　　钱秦篆道：“后来道长便离开了，在后来就听说他被请到宁南王左良玉的府中。”
　　夏复忽然一拍脑袋道：“武功，你还记得几天前在南园的时候，陈子龙先生说的‘难道是他’，应该就是想到了李皓白前辈。”
　　夏武功点头道：“应该如此。不过你刚才说到李皓白前辈已经看破，为什么还要到宁南王府呢？难道不是贪恋功名吗？”
　　夏复笑道：“武功，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宁南王，你难道不被他的气概所折服吗？说不定李皓白前辈也是看中了这点。”
　　夏武功和钱秦篆都点头称是，夏武功笑道：“说起来，你们结拜其实早就应该的，当初宁南王不是赐给你们双鱼佩，封你们什么‘云间双鱼’了吗？”
　　三人都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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