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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记忆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杰克的整颗心都打乱了。他匆匆检查过艾玛的脉搏、呼吸,没有异常,事情陷入僵局。
他不知道离藏书室只一层楼之隔的餐厅就有一名专业医生正悠然自得地享用布朗尼点心,又担心艾玛继续昏迷下去将有窒息的风险。
焦急时分,想起共事的裘克应该备有嗅盐。情急之下杰克便也顾不上掩盖与求生者的私交,急急登门找老朋友帮助。
裘克的起居室布局简单,仅有的一把长椅被临时征用为艾玛的病床,此外再没有其他可供落座之处。
杰克规规整整颀身而立,像被谁扎在地面的圆规。
“裘克,”他略有些尴尬,单手围成圈挡在嘴边局促地轻咳几下,主动说,“再一次感谢你及时的援助。”
“噢,举手之劳。”裘克摆摆手,“这是……艾玛·伍兹?我见过她一面。这小姑娘很有礼貌,得知她昏迷真是不幸,但愿不会出什么差池。”
他边说边在杂物堆积如山的木架上艰难捞取装嗅盐的小瓶子,沧海寻物的难度不小,更勿论他的眼睛总忍不住频频向艾玛瞥去。
她枕着长椅的软垫,如同沉睡一般恬静。而在她身后,站着那名以冷漠著称的刽子手。
失衡的画面使得裘克暗自稀奇:带艾玛·伍兹来这儿的人为什么会是杰克?
难道他又有什么新的作案方式,改换了喜好打算戏耍猎物?
……
苍天为见,裘克对他的同事绝无偏见,相反颇具好感,认为杰克是个处世得体大方的男人。然而杰克决不是世俗意义的好人。
过往的劣迹罪行概不论。在欧利蒂丝庄园做监管者的日子,杰克也恶名昭著。
大多数监管者为了奖金参与游戏,都或多或少承认其中的某些运转方式有些“不够人道”。杰克则截然不同,他只追求乐趣,欧利蒂丝是他的乐园。
庄园主是个古怪的雇主,他要求裘克和其他同僚收集参与者的“恐惧”情绪。在此之前裘克从来没听说过情绪这玩意儿还能像物品一样收集。
反正,“表现得越吓人、越丧心病狂、越使闻者丧胆就越好”。
在致幻剂加持作用下,基本每一场游戏都能达到任务目标。这是再好不过的两全法,没有人真的受到伤害,双方都明白所有痛苦只是药剂营造的假象……
可杰克却利用了人们这种信任心理。
据说,——只是“据说”。杰克曾策划了一场针对某名求生者开胸破腹的谋杀。
他当着另外三名求生者的面,用携带进场的手术刀划开那具鲜活的玩偶。
落难者惨叫、绝望,而在场的其他三人误以为这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觉。他们围着生命逐渐流逝的同伴,相谈甚欢,表示杰克和这儿的其他监管者一点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杰克在行凶之余,还有心情讲轻松愉快的玩笑,逗得众人前仰后合。
离开赛场时,其中一个姑娘甚至和杰克诚挚地道别,并询问他明日是否可以共享晚宴。杰克当然没有答应。
至于那个姑娘,她大概已经在这段午夜时光里深深地迷恋上了这名幽默风趣的绅士。
直到次日,众人发现第四个同伴没有回来。
后来杰克的事迹在欧利蒂丝就像《奥德赛》《浮士德》一样广为流传,被反复评议,人们纷纷对他投以忌惮、警惕、厌憎、敬畏的判词。唯有庄园主非常高兴。
庄园主对作案凶手没有分毫怪罪之意,轻描淡写地赔了求生者家属一笔丧葬费,后续修改了游戏规则,以保证将来求生者的安全。
包庇而不放任。如同耶和华与路西法。
杰克本人好像也明白他对外的形象是什么调性,他抬手检查艾玛的颈动脉,调侃似的叹息:“第一次用保护而不是拆分的眼光看待人体,还真是陌生。”
裘克这才确信,开膛手破天荒地慈悲了一回。
他回头打量窗外的天,心里犯嘀咕想着,太阳打西边出来,天上落下血雨,今晚莫非要有两个月亮不成?
……
丽莎·贝克胃里翻江倒海,剧烈地干呕着睁开充血的眼。
刚恢复意识还有点断片,她迷茫地打量着四周,恰看到陌生的房间,还有两个男人严阵以待地站在床边。
怎么回事来着,她犯事了?同病房的室友昨天从白沙街出逃失败了吗?
被看护人员抓回来的代价极为沉重,且院内流行连坐制度。
上一次,丽莎有好长一段时间脑子昏昏沉沉,只记得电流连通太阳穴传来的痛处犹如用一把磨锐的碎冰锥钻入灵魂。
她绝不想再度体验那种滋味!
丽莎攥紧拳头,抬腿就跳下床想跑,进一步看清二人的衣着之后,才觉得情况不太对。
他们怎么看也不像疯人院的护工……
尤其是留着黑色鬈发的高挑男子。除非他是和自家爸妈闹了矛盾偏要跑到精神病院找点苦吃的医学少爷,丽莎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出现在这里。
对了,这里似乎不是医院。
丽莎像吃了定心丸,慢慢坐回床边。她发现这张所谓的床只不过是一条偏长的软椅。
黑发男人率先开口:“艾玛,你还好吗?”
艾玛?那是谁?
丽莎贝克的眉头拧成金佰利早安麦片的V形:“我是丽莎,你们认错人了。”
黑发男人明显一愣,张大了眼睛与红发男人对视,彼此面上不约而同露出异样的神情。须臾后,玻璃石似的蓝眼珠又迟疑地逡巡着她:“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
“不。”丽莎摇头。前两天伦敦下了场暴雨,可能是重感冒的缘故吧,她的声音闷闷的。
“好吧。看来麻烦比预期更棘手。”杰克吹了个哑哨,“亲爱的,我叫杰克。”
他又抱手沉吟片刻,向丽莎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可能失忆了。
“我就知道医院的疗法有问题!”丽莎失声叫道。
灵光一闪而过,杰克几近要抓住飘渺不定的线索,可艾玛泫然欲泣的容颜却将他的理智击溃为一盘散沙。
他好比在沙堤席地而坐,万念在荒芜中止歇。
裘克同情而抱歉地说:“艾玛,不管你以为自己正在经历什么病痛,但你的遭遇恐怕和治疗没什么关系。”他实在不会安慰人,艾玛直接哭了出来。
遭受不公的愤懑涌上心头,种种委屈一言难诉,她呼吸发紧,眼眶湿润地冒出发酸的泪水。
杰克丢给同僚一个幽怨的目押。
“艾玛……不,丽莎。”他犹豫地伸出手虚虚环住她耸动的肩膀,正在艰难决定该不该拥抱,靠近艾玛的身形还未做出行动,就被顾虑锁住了关节。
还是不行。杰克泄气地后退,他做不到放下心防。
何况在他眼里,她不是艾玛,是一个与艾玛有关的、吵闹没长大的臭小孩。
坚强的小女孩在消化变故之余,还不忘整理当前已知的信息。
“我是不是被领养走了?”突然她像想通了,紧张得止住哭声,抽抽噎噎地问,“……你们谁是监护人?”
裘克赶紧摆手:“我们谁都不是。”
艾玛的反应明显像是松了一口气,裘克感到不明所以,了解过白沙街的黑暗真相的杰克则眸光微沉。
“收养”在白沙街绝对算不上什么好词。
失去自主地位的病人、儿童就像宠物,化身交易的一环。精挑细选,送到主顾面前。
一番询问对答过后,杰克已经能隐约地推测出,艾玛的认知还停留在过去某个时间节点。于是他聪明地换了种问法:“丽莎,你多大了?”
十四岁的丽莎收到了醒来之后第二个惊人的消息。
“我一下子就二十二岁了吗?”
“是的。”
“你们认识我?”
“没错。”
“进展不错,她好像弄清楚目前的事态了。”杰克对同事说。
艾玛躯壳之中的小丽莎沉思了一会儿,再度仰起脸,眼中迸发出灿烂夺目的光彩:“那么,我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富有的大人了吗?”
杰克有些为难地抿住嘴唇,拿不准该如何回答。
据他所知,艾玛·伍兹的生活条件算得上拮据。可这个真相让一名十四岁的、对未来满怀希望的小女孩听来未免太过残忍。
他模棱两可地说:“你有一份工作。”
丽莎自动解读最在乎的事:“我可以买得起奶糖和热可可了?”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杰克为自己之前的纠结多思感到好笑。
他的心在她的“热可可憧憬”中化开,语气变得柔缓:“我想是的,fairy. ”
“太厉害了。”丽莎毫无谦逊可言。
真好啊,艾玛伍兹。
你没有让儿时的自己失望。
他为她高兴,可他也并不开心。五脏六腑被钝痛裹挟,嫉妒在作祟。
杰克缄默地望着窗外出神而不自知。裘克并未放在心上,将同事的表现归因于开膛手一贯深沉的作风,只是这样一来气氛太压抑。
为了安抚小丽莎还没适应变化的心境,裘克主动聊起趣事,他话挺招孩子们喜欢,丽莎很快和他熟络。
“走钢丝是必备的技能,不算什么。有人能在翻空起舞时让烟花从衣摆散落爆开。”
“你见过?”
“当然,那家伙叫麦克,麦克·莫顿。”
“麦克?裘克、杰克。这名字听起来像你按照韵脚编的。”
“……没有!”
艾玛/丽莎的精神倒还不错,经过粗略观察,她已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天边的云层染上火焰的色泽,远方传来雄浑的钟声,敲响六次。
晚餐在即,裘克才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难题:“求生者那边该怎么应对?”
杰克恍然,快速思索权衡利弊。
“艾玛有重要的理由留在庄园,失忆的事情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否则她可能失去参赛资格。他立即叮嘱同伴:“裘克,帮我瞒下去。”
“我当然没意见。”裘克摊手,“但她不可能一直不回别墅区。”
欧利蒂丝默许的准则:失踪意味着退赛。
杰克如临大敌,疾疾走到丽莎面前,半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郑重说道:“丽莎,你记住,从今以后你叫艾玛,艾玛伍兹。”
“来欧利蒂丝庄园之前住在乡下遗孀招租的公寓。”
“年龄,二十二岁。”
“曾任职业是伦敦城郊子爵胞妹府内的园丁。”
他把艾玛曾分享过的只言片语搜肠刮肚地转述给她,只期盼过分外向的园丁没有将更多盲区透露给庄园的其他朋友。
丽莎看出杰克的担忧,努力配合他背诵这些信息。然而事出紧急,她仓促中怎么也记不牢所有内容。
问答屡次打磕绊之后,她饿了。
丽莎摸着咕噜噜作响的肚子,杰克放弃了倾囊相授的战术。
他需要一顶盖得住眉眼的低檐礼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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