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穆）圣域大学考古民工生活日志

　　第十八章重逢
　　结束在尼泊尔的研习营回国，穆没有直接返回学校而是转去西藏昌都帮当地文管部门看一批刻经碑，路途上刷微信，比他先到那边的塞莱诺已经把当地的地盘踩得滚熟，列出了一张长长的必刷美食清单，看得同样在群里的阿布罗迪同学无比艳羡。
　　“不要在那边乐不思蜀，早点回来，哥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尽管提。”阿布很豪气地策划着等穆回来给他接风，没想到信息发出去穆一直都没有再回。
　　“哦噢，这小子转性了？居然问他想吃什么都不回答。”阿布拿下口罩，准备再给他发一个语音，忽然看到手机新闻弹窗出来，昌都发生地震，塌方导致道路中断。
　　阿布想起穆先前给他报的地址，心里就是一突，他赶快拨打穆的电话，连拨多次都是无法接通，阿布安慰自己一定是信号不好，他疾步走出装裱室，到走廊上把手机伸到窗外，换了N个方向，耳机里依然是无法接通的机械音。
　　加隆出来休息正准备往茶水间走，看到阿布急得在走廊上团团转一边念念有词地诅咒X动公司，“你中电信诈骗了？”
　　阿布却没有回嘴，一脸凝重地看着他，“穆经过的路段地震塌方了，我打他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加隆脑袋先是懵了一下，回过神来就冲进装裱室抓起手机急速地开始搜索地震的消息，果然看到是穆回来的那个线路，按照先前他和阿布通电话时的信息，如果不是车半途抛锚，算时间他正好在塌方路段上。
　　加隆也开始给穆打电话，但结果和阿布一样，他狠狠地按断手机就要往楼下走，阿布连忙叫住他，“去哪？！”
　　“回宿舍拿证件。”几乎是不带思考地就脱口而出，阿布跑回装裱室拣起他的钥匙扔给他，“钥匙！”
　　加隆手一抄接住，头也不回地就急步下楼。
　　回寝室的路上，穆的电话依然打不通，加隆有想过可能是地震的影响没有信号，也许穆其实正平安无事地等着道路疏通，他也不想假设其他的可能，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感到奇怪的心惊，让他坐立不安，无法镇定地等在学校里等着信号恢复穆的消息回来。
　　他想他必须去一趟。加隆是个想干什么就会去干的人，火速收拾好背包，订了去那边的机票，并且查看了当地的道路情况规划好下了飞机之后怎么辗转去那里，纱织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
　　“你在路上了？”知子莫若母，纱织接到那边地震塌方的消息连拨穆的电话拨不通后，马上就来料理加隆。
　　“电话打不通，我想亲自跑一趟去找他。”加隆面色阴沉得计程车师傅一路都不敢和他搭话。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只是信号断了？”纱织提醒他。
　　“有，但我想去。”加隆当然希望结果是一场虚惊，但他不愿意去赌另外一种可能，潜意识里他认为哪怕是在最坏的那种可能里，穆的身边也不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
　　纱织没有再劝他，加隆的个性她太清楚了。
　　“……跟童院请个假，不然你这算旷工。”文保中心老大撒加不在国内的时候，批假权就是童虎院长亲自掌握。
　　“阿布会去帮我补手续。”
　　“注意安全。”
　　纱织挂断电话，看着在她对面的史昂，表情是似乎永远也不会动摇的镇定，她苦笑着摇摇手机，“我说过什么？”
　　“该来的始终要来，你挡不住他。”纱织叹气，“不管是这个，还是那个。”

　　在邦达下了飞机即使加了厚外套加隆也冷得跳脚，搭上机场大巴花几个小时到达市区已经很晚，好不容易找到租车的地方想带个当地的司机走，结果人家一听是往那边去而且时间又这么晚压根就不愿意走，最后砸出大价钱才有人勉强答应跑一趟。昌都的夜路那都是hard模式，加隆一路上神经绷得死紧，以至于中途接到塞莱诺电话的时候，差点被铃声惊得一哆嗦。
　　“我听纱织阿姨说你到这边了？”塞莱诺开门见山顾不上跟他客套，“你听我说，等天亮了往左贡人民医院走，穆被转移到这边了。”
　　“他受伤了？”加隆一听心提起来，“现在情况怎么样？严不严重？”
　　“你先不要着急，医生正在做手术，但不是致命伤，天这么晚路又不好走你还是等天亮再出发，你放心我一直在这边守着。”塞莱诺劝阻道。
　　“到底有多严重需要手术？”加隆直觉塞莱诺没有讲出全部的情况。
　　“没有生命危险，但有些比较大的开放性伤口需要手术处理，医生也说了不会有大事。”塞莱诺尽量放缓语气给他解释，“所以你天亮再走也不迟，不要赶夜路，太危险了。”
　　“好的，我知道了。”加隆虚心听取建议但完全不接受，“暂时麻烦你照看一下他，谢谢了。”
　　“……小伙子你脸色够难看的，是不是高反了？”师傅见他接完电话一脸凝重，仿佛错过了一个亿的感觉，忍不住问了句。
　　“没事，我在珠峰大本营都不高反。”加隆凑到后视镜前照了下镜子，也被自己泛青的脸色和哥特妆式黑眼圈吓了一跳，赶紧拧开瓶矿泉水灌了一口提神。
　　“啧，你说你等天亮走不行吗，要不是这条路我熟得哪里有转弯哪里有个坑都知道，你出的钱又够多，我才不会出来。”师傅虽然看起来五十出头了，开着夜车精神头倒还很足，居然还能八卦，“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往那边赶的，就这天气这时间，是接爹妈还是接老婆孩子啊？”
　　加隆想，要去接我爹的话光您这车还不行，得先请个道长把他老人家从地底下请上来。
　　“……我弟弟在震区受伤动了手术，我得去看着他。”
　　“哎哟，严重不？”师傅想起之前看过的新闻，那边道路塌方得挺厉害的。
　　“不知道，不过陪着他的人说没生命危险。”加隆知道塞莱诺这个当心理医生的，就算事情十万火急了出于职业习惯她都是不紧不慢尽量和缓地以较小刺激地来转告，所以她说的话到底要打多少折扣加隆心里也没有底。
　　“那你何必冒风险走夜路赶这么急，一点都不能等？”师傅不解，看这费钱又费力的。
　　加隆摇头，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即使开着空调，高原半夜的温度也够呛，他也知道，也许穆真的就如塞莱诺所说没有大事，而且塞莱诺脑袋聪明行事细心又果断，有她在现场陪着穆不会出大岔子，理智说要冷静但心神不定的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某个如同前生光影返照的梦里有过，那时他们隔着千里，一个延绵病榻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一个孤身行走在苍茫山水间，那情景和现在何其相似，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去穆的身边，不容迟疑。

　　一路奔波到达左贡已经是第二天快要天亮的时候，找到左贡人民医院的时候给塞莱诺打电话，很快就看到她裹件厚实的军大衣呵哧呵哧跑出来，“你果然是个不听劝的！”
　　“他现在怎么样？”加隆直接把她的抱怨当耳旁风。
　　塞莱诺带着他往医院楼里走，“手术做完，伤口都缝好了，目前情况稳定下来了，在休息呢。”
　　这里是地震伤病员的安置医院，楼里连过道上都安排了病床，一眼望过去乌泱泱的一片，塞莱诺领着加隆穿过睡满病号的走廊，往二楼上去，到二楼楼道口，她示意加隆往前，“往前左手那列倒数第二张床，你先过去，我去吃点东西，饿死了。”
　　加隆冲她点头，“辛苦了，谢谢你。”
　　他数着走到穆的病床前，目光一垂，当时就懵在原地。
　　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已经被被子盖起来，安静地毫无声息地如同陷入一场不知醒的长眠。
　　“……穆？”加隆想说说什么，却发现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不是说已经稳定下来了吗？不是说没有生命危险吗？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加隆抬起手伸向被子的边缘，身为字画保护研究室的首席专家，加隆的手即使在摆弄国宝级文物时都不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紧张和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揭开盖在穆脸上的被子，脑袋却一片空茫，抗拒着去想象下一刻出现的灰败面容。
　　“……干嘛啊？”穆迷迷瞪瞪地嘀咕着，一边抱怨一边睁开眼睛，“正要睡着呢，谁啊？”
　　“……”加隆和他大眼望小眼，穆愣了少会，才彻底清醒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加隆简直想一巴掌把他拍进地里去！这个熊孩子！有这么吓人的吗？！加隆心里那口气一松，这才发觉出了一背的冷汗，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下，努力把想掐着他脖子暴捶一顿的冲动压抑下去。
　　“……我怎么在这儿？我来围观你装死啊小穆教授！你傻的啊这么玩？！”
　　“啥？”穆开始没明白，脑袋转了好几圈才领会到，“不是！是走廊上有灯我睡不着才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脸的！”
　　加隆对这个理由彻底无语。
　　“你没看还有呼吸，还打着吊针吗，我真挂了现在已经在太平间了，你见过给尸体打吊针？”穆举起手给他看针头。
　　走廊上灯光暗，加隆当时脑袋懵着还真没注意观察这些，他捂着额头，为什么以自己的智商会干出这种米罗才会干出的囧事？
　　加隆看着他打着夹板绷带和纱布包裹起来的右臂，“你手怎么样？严重吗？”
　　“骨折了呗，还有各种外伤，已经清过创缝好了，就是麻药劲还没过。”穆叹口气，“这下得有阵不能打游戏了。”
　　“老实点，”加隆横他一眼，“医生说能走的时候你就乖乖跟我回家。”
　　“不是，先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跑来了啊？”穆的手机在一团混乱中早不知去了哪里，当时手伤得挺严重的紧急做手术他也没顾得上和家里联系，塞莱诺是刚好人在左贡，知道伤员往县医院转之后就来这里等着才找到了他。
　　“不然呢，就你这样还自己回去？”加隆托着他的手臂仔细观察着，“你这没两三个月好不了，你那游戏也别想了。”
　　“你不是忙得都脚打后脑勺完全抽不开身吗？”穆眯起眼怀疑地看着他，“不会是旷工了吧？”
　　“我走的时候托阿布帮我跟童院请假了。”
　　“也就是说在他老人家还没同意的情况下你就先跑路了？”穆打着夹板都忍不住想给他鼓个掌，“厉害了哥，敢在童院面前请霸王假，你估计是圣大文博考古学院第一人。”
　　“当时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你电话打不通，谁都联系不上，群里都炸了。”加隆把微信群里弟兄们发来的各种慰问信息给他看，“只有我当代表过来先看看情况，幸亏是中途跟塞莱诺联系上了，不然大伙心还得悬着。”
　　“……我就说我是全院人气王。”穆心满意足地颔首，“来来来，帮我跟大家回一个，说我福大命大好着呢，过两天就回去照耀他们。”

　　使唤着加隆当打字员给史昂和纱织发了信息，又和群里的狐朋狗友们胡扯了一会，穆就觉得疲倦了继续倒下去睡，加隆帮他理好被子，又看看吊针还剩大半瓶，便向走廊尽头的阳台走去想透会气顺便平复一下心情，发现塞莱诺在阳台角落捏着一包方便面当干脆面对付，吃得欢欣鼓舞津津有味。
　　看到加隆过来，塞莱诺探头望望穆病床的方向，悄声道，“睡着了？”
　　“嗯。”加隆认真地看着塞莱诺，“这次真的多谢你了。”
　　“没事，怎么说我也是师姐，应该的。”
　　她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加隆，穆的情况我没有跟你说完。”
　　加隆知道她之前打了埋伏，这时候听她坦白也不觉得惊讶，“我知道，那实际情况到底怎样？”
　　塞莱诺又瞄了一眼那边，才回答，“最严重的问题不是骨折，而是他手臂的韧带和神经受的损伤，当然，并不是说这种损伤是完全不可治愈的，但要做好心理准备，要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很难，或者坦白说，非常难。”
　　“所以？”加隆的眼眸中倒映着塞莱诺严肃的表情，平静地等待着她最后的那句。
　　“意思就是，他以后可能不能亲自进行文保操作了。”塞莱诺的眼睛捕捉着加隆神色的变化，但即使是观察力敏锐如她，也无法看出加隆在那一瞬间深邃的眼神中到底翻涌的是怎样的情绪。
　　“他知道吗？”加隆问她。
　　“我还没说。”塞莱诺摇头，“现在不是时候，而且话也不能说得这么死，医学总有例外。”
　　“我来说吧。”加隆从来不觉得隐瞒是个好办法，“得让他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也得让他知道你说的医学的那些例外，把可能性都摆给他看，他喜欢他的专业，以他对喜欢事物的执着，他会拼尽全力去博那个例外。”
　　“……你还真是明白他。”塞莱诺抬眼看向加隆，浅淡的微笑略显得有些怪异，仿佛窥破了某个秘密一般，“可你明白你自己吗？”
　　加隆低头，视线和她带着探究性的目光交错，“你在对我做分析，把我当你的病人了？”
　　“你挂号了吗？交钱了吗？我献爱心做白工吗？”塞莱诺轻飘飘地怼回去，“我很喜欢穆。”
　　看到加隆眼神一冷，塞莱诺笑容更深了，“别多想，是那种姐姐对弟弟的关爱，但是，加隆，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女孩也这样到你面前，到你家人面前，对你们说她喜欢穆，余生会代替你们陪伴他照顾他？”
　　“我喜欢穆，所以不希望他像我一样被困住。”塞莱诺理了一把被夜风吹乱的头发，俏丽温婉的容色上，一双眼睛却直指人心，“有人替你们照看他爱他陪伴他，不是应该笑着祝福吗，为什么你刚才看我的眼神那么可怕？”
　　加隆不言不语，冷冷地看着塞莱诺，她也不躲闪，坦然地看回去，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最后，加隆还真不能奈何她，他远目道，“果然是心理医生，说起话一套是一套的。”
　　塞莱诺忽然扯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你平时一定不怎么看电视吧？”
　　加隆不明白她什么意思，疑惑地转头瞥她一眼。
　　塞莱诺矜持地笑了，“省台1套每个周三晚上的情感节目《幸福启航》，嘉宾组特聘心理专家塞莱诺博士，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意思就是家长理短各种奇葩姐见识得多了，怼你最多算是刷小怪。
　　“……”加隆表情一时间难以形容，他忽然特别庆幸当时跟这个人相亲的时候自己作怪的举动太英明了，即使后来被纱织女士暴打也总好过跟这个人撕扯不清。
　　塞莱诺拍拍他的肩，“有空可以看看，收视率很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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