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乱

　　此时的李兆正被一名血月楼地煞冷漠机械地架着，早已是一丝没两气的状态。
　　他强打精神逡目望向前头，恰看到那二人不知因何起了争执，洛笙一怒之下硬揽过青羽的腰肢，低头强吻了上去。

　　李兆忽就像被戳到痛处似的拼命挣扎起来，嘶哑着声音，几欲奔向那处。
　　他折腾起的幅度很大，身后的冷面杀手渐渐不耐，当即一脚踹在他膝弯，使得李兆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重重扑倒在地。

　　这动静惊动了不远处的两人。
　　洛笙停下亲吻的举动，侧脸向李兆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唇角扯动，字音还未起，余光便瞧见青羽做了个突兀的动作……
　　还不及等他去分辨，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由她袭向自己身前的手掌使出，穿透入体，瞬间把他震出数米之遥。

　　“青儿……你——”
　　回神过来的洛笙一脸难以置信，强忍住暴走流窜的内息，瞠目道。
　　“意外吗？”青羽自地上拾起一柄尚算完好的利剑，凝眸冷视。
　　“你勿要妄动真气，如此强逆必对功体有损，我帮你……”
　　“住口——”青羽剑势凛凛，制止他向自己靠近。

　　两人彼此僵持，洛笙整个人像凝了一层霜雪，瞳色渐渐幽深。
　　只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她就已经从先前的弱不禁风，重新变回那个孤高冷漠的灵虚派尊者。洛笙虽早习惯了她的无情，却还是不可避免的隐隐有种失控的预感。
　　难道要再伤她一次？
　　洛笙只动了一下念，便马上驱散了这个想法。
　　用在她身上的禁术，他曾耗费了极大的心血，任何强行催逼灵力运转的方法，都无异于饮鸩止渴，迫的急了可真要落下不可逆转的伤害。

　　“叫你的手下放开她。”青羽逡一眼被踹翻在地的李桃儿，微抬下颌，对洛笙命令道。
　　洛笙却不回应她的话，迎着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径直朝她走去。
　　高大挺拔的身姿越来越近，青羽蹙眉，在他快贴近自己时，又是全力的一掌击出——洛笙便像刚才一样，在毫无招架中被震开数米。

　　青羽持剑欺了上去，剑锋横在洛笙脖颈，“让她走。”
　　洛笙手抚胸口，咳了几声，咽下喉头的腥甜：“你要杀我？”
　　“不该吗？”她反问。
　　“能死在你手里也好……”洛笙平和地闭上眼。

　　青羽对他左顾言它的反应大为光火，恼怒下掀起一脚踹向洛笙前胸，竟令其一时气血上涌，呕出大口鲜血来。
　　洛笙闷咳一阵，抬袖擦掉嘴角的血，尝试了几次居然没能爬起，反而晕眩感越加强烈。

　　“不是要杀我吗？怎么才这点力气”，他喘息着说。
　　“苏青羽，你不会下不去手吧？”洛笙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着急起身，伏在地上说将起来，“事已至此，我不怕告诉你，昆桐的命我还留着呢，不过手脚皆断，跟死也没什么区别。易云南稍好上一筹，大抵这辈子跟修炼精进无缘了。还有剩下几个，待你看了便知我的手段……”

　　不知是不是伤痛刺激了洛笙，他不止将自己所为尽数告诉给青羽，还变本加厉的继续激怒她，“哦还有，我还强了你。”
　　他恰时挤出个邪肆的笑来，目光下流，在青羽身上逡巡来去，仿若当她全身的衣物都不存在。
　　“被自己徒弟淫.辱的滋味如何？要不要再试上一试，你会爱上这种感觉也说不定……”
　　“……”青羽脸色青白，已然忘记该怎么去回应。

　　洛笙心头翻绞，却又忍不住出言挑衅，傲慢不逊地一哂，“不对，我这点儿道行兴许跟本入不得你的眼，灵虚真人阅人无数，不知网罗多少入幕之宾，我一个无名小卒算得了什么。不过那些人也太不济事，不然那儿怎么还紧的跟个不经事的少女一般……”

　　洛笙有些魔怔了，脏污不堪的言语，絮絮从他口中说出。好像只要能伤到她，就能使自己获得些许解脱似的。

　　原以为一厢情愿的感情他可以游刃有余，真当面对了才发现，眼中竟是一粒沙子都容不下。
　　青羽对李兆的百般袒护，直接成为催生他心魔的诱因，其实该恨的从来都不是旁人，什么方凌初，李兆，都不过是他拿来麻痹自己的借口。
　　真正的根源，是她——温柔软语都给了别人，关怀体贴给了别人，到了自己这却全当是个累赘恨不得脚踢开，便是再硬心肠的人也会郁愤难平。

　　青羽被气到极处，感觉正当赤身裸体被人放言羞辱。
　　勃发的怒意化作无情剑气，生生在洛笙面前的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痕。
　　空气中荡起的尘埃和石板碾成的齑粉遮盖了她脸上所有的情绪。

　　半晌，洛笙听到她用经年冷情的声音说，“我今日不杀你，不是因为对你心存亏欠，而是你——”
　　青羽顿了顿，“若倾吐恶言可使你心中畅快，你大可尽情宣扬，四处昭告。只是不要忘记了自己该做的事。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望你今后能迷途知返，常行善事，也不枉昔年我搭救一场。至于你我……师徒缘尽于此，别后相逢不识，只当陌路。”
　　洛笙暗自惊心，知道她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是要跟自己撇清干系了，纵一颗心被伤的透凉，仍是万般不愿放她离去。

　　“杀了他。”未等青羽动作，洛笙抢先对着李兆身后的杀手大声喝道。
　　青羽急转视线，脱手亮光一闪，那侍从猝不及防，不，应该说防也无用——手中挥向李兆的剑在白光破空莅临的同一刻被拦腰截断，散成两节。

　　洛笙打起精神，在又一阵眩晕来临前对朔夜下令道，“朔夜，拦下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一旁全程目睹的朔夜早已持戈试马急不可耐。眼瞅见洛笙屡受重创，没有任何反抗之意，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听到召唤，朔夜一马当先冲出。眸光幽暗，盯紧了场中央的白衣女子，在洛笙视野的死角，对身后数十名血月楼高手，冷冷做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低声道，“拿下。”

　　望月看见后愣了愣神，想说些什么，又被朔夜一个阴沉的眼神顶了回去。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招呼手下往上冲。

　　这是望月第一次见到传闻中青羽的真容，没有惊诧于她无双的容貌，却是被那从容不迫的淡定吸引了目光。
　　明明连路都走不稳当，可动起手既果断又狠辣，若全力对敌，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厢，青羽虽赶到了李兆的身边，局面却不容她轻轻松松的将人带走。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走”，为他张出一个护体法阵，青羽背身，专心应对一拥而上的众人。

　　血月楼的杀手精锐，说起来都是肉体凡胎，可与一般的高手练家子又有很大不同，起码从意志上来说，都是些不留尽最后一滴血，就绝不会放弃战斗的硬骨头。

　　青羽本不惧这许多人，哪怕她现在功力只有从前的三成不到，想要解决他们也是稳操胜算。
　　不过她早已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尤其在看到他们一个个白齿青眉的冷硬面孔，心中只有痛悔，何来半点杀心。
　　所以她的出手很谨慎，只为使他们丧失战力，绝不会伤其性命，这一来便额外增添了缠斗的时间。

　　朔夜心细如发，在打斗开始不久就发现了青羽出招多有保留的迹象，然而他的心里却毫无波动，甚至还大感庆幸。
　　如此，杀了她的机会也就更大了。

　　他提着剑，如山门石碑般伫立在一旁，冷静到一切声音都消隐不闻，耐心等待着一个一击必胜的机会。

　　时间越久，青羽越感到独木难支。
　　眼前这群杀手实在难缠的厉害，刚击退一成，下一批便迎头赶上。招招辛辣，不知迂回，更不给自身留任何余地。
　　腹背受敌加上气脉不畅，让青羽几次差点失了分寸，造成误伤。

　　望月地煞头领的地位并非浪得虚名，一柄普通的清风长剑被他使得凤翥龙蟠，劲健有力。
　　相持多时，一干人里，唯他此时还不见狼狈，矫健生风。
　　一次次的尝试接近，被一次次的阻截打断，望月觉得眼前女子已然超出了自己认知的范畴，纯粹使剑也能与他们僵持不下，直可以称作怪物了。

　　不过技艺再精湛终是有疏漏的时候，青羽一击落定，不慎刺中一个少年的肋下，血气迎面扑来，让她匆忙中分心去瞧那人的伤势。
　　而就是这一刹那走神的间隙，望月逮住机会，附势而上，寒气逼人的剑锋直直迎向青羽心口处。
　　青羽回转不及，想摆脱唯有痛下杀手……仓促间她还是放弃了这一念头。
　　心中长叹，青羽闭上眼，只等那冷硬的利刃贯穿身体。

　　她一心决意赴死，没想最后关头却是望月犹豫起来。
　　在剑尖距离青羽心窝一寸的地方，望月硬是压下手腕，迫使剑势上挑——锋利的剑尖自青羽鬓角轻擦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算是完成了一次有头有尾的进击。
　　青羽束起的长发被贴面的剑气波及，发簪跌落，青丝拂散，还有几缕断发随风飘扬，悠然坠于地面。

　　可是，危险并未就此解除。
　　几乎在望月收招的同时，伺机而动的朔夜，终于发起了攻势。

　　他身影如电，只眨眼便闪现到青羽面前，衣服覆盖下的肌体集攒了最刚劲勇猛的力量，只为一招致命，不给她留一线生机。

　　剑如霹雳倏然逼近，千钧一发之际，但闻“轰——”的一声，不止血月楼众人被震开数丈，连青羽也被强劲的气流震得后退几步。

　　朔夜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剑，被突如其来的强悍力量彻底粉碎瓦解。

　　他咽下喉头涌出的热血，有些不敢看即便负重伤也要全力阻止自己的洛笙。对近旁一样遭受气劲冲击，跌坐在地的弟弟望月寒声骂道，“废物！”
　　望月抿抿唇，满面羞惭。
　　那边洛笙狠狠推开前来搀扶的手下，隐忍着怒意走至朔夜跟前，阴落落道，“马上滚回血月楼，我不需要你这么自作聪明的下属。”
　　说着又俯视过周遭，“还有谁和他一样有本事的，趁早一并滚回去，别等我动手清理。”
　　一边是不容置疑的领主，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同伴，即便有人会替朔夜感到惋惜，可在场近三十人里，没有一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连最清楚朔夜夹带私情的望月此刻也垂头不语，生怕受到牵连。
　　洛笙满腔的气愤无处宣泄，如果不是刚刚他奋力阻止，此时看到的，可能就是青羽的一具尸首。

　　他转过身，望见面容苍白如纸的青羽，长身玉立，沐浴在夕阳的斜晖里，仿佛一触就会消失的迷离幻影。

　　他想上去拥抱她，想为她抚平眉间蹙起的纹路，还想开口问她，额际的伤会不会疼……可是说出口的，却是痛入骨髓的三个字，“你……走吧。”

　　青羽默然，前去搀扶起奄奄一息的李兆，头也不回地向着下山的路走去。
　　身后恍惚飘来洛笙沙哑的声音，“不要再动用真气了……会伤了你的……”

　　很多话，洛笙最终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他颓然跪坐在地上，直到那一袭白衣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像是记忆中上演过无数次的惨淡结尾，上天又给了他一次痛彻心扉的回忆。

　　洛笙伸手盖住脸，头埋的极低极低。
　　这场情感的博弈中，他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终究还是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望月看了许久，惊愕地发现，这个印象里极其冷酷而强大的男人，此时竟在默默地流泪。

　　庄严的太极广场似一位沉默不语的旁观者，目睹了这场纷争的起与落，纵有波澜，终归寂静。
　　只是这纷争里，没有谁是最后的赢家，多的是忧怀满腹的惆怅客，一个失意，一个伤情，一个灰心槁形不知何处才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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