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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自从在学堂门口见到陈麒安接妙心下班之后,一连几日喻霆都寝食难安,他很气恼自己的反应。女人,和大丈夫应谋的伟业、大展的宏图相比,还是轻得多,他无数次地在心底拆分出两个自己,一个用如此这般的道理滔滔训诫,而另一个则如学生状低头倾听,心中却兀自挣扎难安。
迄今为止的人生,他都是一个勇者,直面了太多的人生凛冽,想都没想过退缩。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再前行一步了。其实,他并不缺乏周旋应酬女孩儿们的经验。当初在日本时,他不就在那些闺秀碧玉之间料理得度?!女孩儿们的芳心对他的事业大有助力,只是,他将那些视为不得不应对的现实,从不牵扯任何的私人感情。
弱水三千,他没取一瓢饮。可现在,却好像有点不一样。
喻霆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合上手中的文件,挤着眉心喃喃自语,“我没有这个资格。”语气是在他而言极为罕见的颓丧。
他没有谈爱的资格。他认为。
生活教会他面对现实,却没告诉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人间沧桑将他磨砺得顶天立地,可也是这人间沧桑,让他在感情面前,缩成个侏儒矮子。
喻霆尽量不去宋家,出门办事时也选择绕路而避免途径女子学堂,与可言的约会大多是在各种应酬宴会上。好在可言是个沙龙女王,相比独独两人的花前月下,与喻霆在宴会上出双入对,更能满足她的表现欲和虚荣心。在对喻霆的感情中,她的爱与占有欲,互为表里。
相思累lei3人,只是喻霆不自知罢了。药局事务又奔波劳顿,喻霆就不合时宜地病了。所谓的“不合时宜”是他们正迎来两年一度季江高等学校的联谊舞会,全部是季江的青年俊杰。可言为此专门请了舞蹈老师指导练习,那架势是一定要在舞会上争得魁首了。喻霆自然是她的舞伴。担心舞会上出状况,应付不下来,喻霆就嘱咐喻彰在举办舞会的绘锦馆附近暗中守候,以随时替他登场。
舞会的日子临近,妙心的心绪在兴奋与伤情中交迭。
兴奋,是因为舞会上想用做伴奏的一首曲子国内还没有乐谱,刚好妙心之前读书时学习过,高校联合会便请她帮忙演奏。而伤情是,妙心的舞伴虚席。了解情况的季江公子哥们争先恐后地想一近芳泽,陈麒安也算是其中一员。不过,他当面亲口向妙心表达完意愿之后,就再无扰烦,不强调不确认,给足了妙心时间和空间。他就是这样,懂得变通、知晓进退,也明白权衡得失。妙心觉得好像在她需要时,常常可见他的身影,而其余时候,他是一个失语的祝福者,沉默得像个影子。
他曾对妙心说,世间情爱之中,难得的就是一份甘心,这可以免除多少苦毒,化解多少肇端。我对你就是如此。
最终,陈麒安成为妙心不愿选择之中的选择。
舞会这天,妙心故意起的很迟,以错过来邀她同往的可言。其实这段时间中,可言已经来找过她很多次了,都被她避开。她知道可言一定有很开心的事情要与她分享,与喻霆第一次同赴舞会是开心的,而与他能在一起,当然更是开心。完全不嫉妒不羡慕,那是自欺欺人的,然而相比这份嫉妒之心,妙心更担心的是会露出破绽惹可言伤心或疑心。可言是极其聪明而敏感的。
今天舞会上,会见到喻霆的——妙心想着,用手掌拍拍脸颊,深深吐了一口气,“要振作呀!”她鼓励自己道。
舞会开始。妙心的演奏实在美妙。男女舞伴相携,在舞池中漾开一朵朵漂亮的裙花,空气中蜜色氤氲。
谢幕后,妙心来到陈麒安的身边,那一袭樱粉色的舞裙映衬得她格外娇秀动人,陈麒安醉心于她的才情美貌之中,不由自主地揽住她步入舞池。他的手臂收得过于紧了,使得妙心紧紧地贴在他身前,她感到不适,想要挣脱开,抬头却见到他正在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那目光太过炽烈,仿佛再多停留一会就被他灼伤。妙心赶紧停止挣扎,收回视线。
可是,她别开的目光偏偏就落到了喻霆的身上。喻霆站在舞池边,眼望着她,不知已望了多久。他面无表情。身旁站着的可言珠光宝气,满面春风。
妙心心内一惊,脚下不自觉地乱了舞步。陈麒安顺势望去,果然是廖喻霆!这位近一段时间的风云人物,他已经在各类宴会上见过多次了。喻霆冲着他们笑着点了点头,从侍者盘中取了杯酒,加入到周围一圈人的聊天中去了。
妙心定了定神,心想不能再让喻霆扫自己的兴了,就主动拉着陈麒安去喝酒,又跳了几曲舞,舞步也越发的欢快豪放。陈麒安喜得无可无不可,愈发惊叹。
“昨日文小姐,今日舞将军!”
“我不是舞将军,我是舞皇后。”妙心昂起鼻尖道。陈麒安笑着纵容着她的骄傲,俯下身去贴近她的脸,又像是在找寻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妙心清醒过来。她一把推开他,眼神四下无着,慌乱地说,“对不起,我累了。我要回去。”说着去座位上抓起手包,向门外跑去。
楼外,烟雨濛濛。
妙心独自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得落魄而失神。刚才喝了好些酒,酒劲儿上来,此刻头疼欲裂,胸口沉闷,胃也痛了起来。雨越下越大,她的头发被打湿,几缕掉到额前,滴着雨。流过脸颊的那雨,是温热的,妙心有些恍惚。身边有孩子举着伞,欢闹着趿拉着拖鞋蹚水,跑跑跳跳,分外享受这仲夏夜之雨的乐趣。走在旁边的妙心却越发觉得冷,她双臂抱肩,颤栗着,无法抵抗雨中的孤寒。
她的身体在渐渐下坠。
正这时,一只手擎住了她,伞在她头上撑开。妙心眯着眼睛寻撑伞的人,忽地就愣住了,浑身似被雷电击中般,一直痛到内心深处。
原来还是会痛,之前所有的无所谓都是自以为是。
她心中曾有一百个为什么想抛给他,而现在却喉头哽咽,不知从何说起,从何问起了。她不想哭,但她只是哭,所有委屈、不解、伤心、气愤的情感翻江倒海,从眼角倾泻下来,抑制不住。之前还有雨水可作借口,而现在,只剩下眼泪在滂沱不止。那把伞像黑色的花朵一样绽放在头顶上空,在黑漆的夜空中消弭了边际。妙心为流泪感到羞耻,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面前,如此可怜,像是在乞求悲悯,她不需要这样的悲悯。
他默不做声,拿出手帕轻轻擦干妙心脸上的雨和泪。
妙心半倚在他身边,那种幸福与安全感又旧梦重温。“但是,不对……这些是不属于我的”——妙心小声嘀咕着,努力挺起身推开他,却是脚下一滑,踉跄跌倒在他迎上来的怀里。
他扶起她,仍旧不发一言地支撑着她,向街对面的黑色汽车走去。他原本接到丁醒“无事可回”的暗报,正心情轻松地驾车驶离。这时候,看到妙心从里面冲出来,他心里一惊,是又喜又惊。天知道他多么想走上前去,安慰她、爱顾她,可是又以怎样的身份呢。罢了,喻彰踩了油门,从她身边驶过,小心地拐过洼地,不让积水溅到她。
拐过路口就见不到了,喻彰这样鼓励自己。
拐过去了。
可是,他却噶地一声刹住了车子。
不行不行不行,喻彰摇头,他可以在后视镜中见她踉跄、见她凄楚,但不能任她消失。
喻彰快速地修饰了面容,压低帽檐,撑起伞奔了出去……
此刻,妙心躺在后座上睡着了。喻彰看她那娇俏的五官和有点凌乱的发丝,又想起了她幼年的样子。当年,为了帮她挡住一只狼犬,喻彰的左手臂受了很重的伤。小女孩看大夫为当时还是林安哥哥的喻彰治疗伤口,小眼眸里噙满了泪珠,嚷嚷着,“安哥哥,不怕不怕,以后我嫁给你,照顾你。”
是从那一刻,或许还要往前,喻彰就喜欢上了这个小美人儿。
想到这里,喻彰浅浅地笑了,心里却在隐隐作痛。今天,乃至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喻霆的替身。悲切的是,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一段时间”的终点,不晓得何时能以真面目与她相见。而更悲切的是,当一切真相大白,可以以真身真心相对之时,妙心就真能接受自己吗,她会接受一个世代的仇人吗。唉……
大概他这一生,注定是要心碎。
隔着雨帘,车窗外是一片混沌世界,而车内因为有妙心而变得异常温馨。喻彰不时回看伏在车后座上的她,心中漾起恍如隔世的甜蜜。这是他相隔十几年后第一次接触妙心,切切实实地在她的身边,尽管只能是这刹那时光,也尽管在妙心眼中他是喻霆,但都不影响他此刻心中漾起甜蜜。
车窗外的雨雾万重,喻彰喃喃语道,“尽管我不能回忆,但是……我什么也不想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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