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弋传

　　“……段拾弋，这就是你的苦衷？”
　　“我从不认为这是我的苦衷。”段拾弋抬起头来看向邱淑贞，平静道：“这只是我的过去。”
　　“那好。我可就问你了，你这五年以来，究竟做了什么？”
　　“我退位了。”段拾弋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什、什么？”邱淑贞捂住微张的嘴。
　　“夫人问我这五年干了什么。但于我而言，自走上帝位后，这么多年，归根到底，也不外乎是这一个目的。”段拾弋抬起手，往窗外一指。“夫人，无论您走到哪，看到什么，这里面，都有段旭的一份功劳。”
　　段拾弋原本肃然的神情，在提到段旭这个名字时，变得柔软几分。
　　邱淑贞看得分明。因为这种情态，她亦无数次在面对洇染的时候露出过。
　　“段旭……是你的孩子？”
　　段拾弋先是轻轻颔首，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段旭从前是我的孩子，但现在，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了。”
　　邱淑贞惊得后退一步，手哆嗦着抬起来，指向段拾弋：“你竟然、你竟然真的……退位了？！”
　　“我从不骗夫人您。”跪了许久，段拾弋的双膝已经开始有些异痛，针刺般的酸麻从膝下渗开。
　　邱淑贞再次打量这个跪在面前的男子。
　　他背脊直挺，身板健硕，就算是处于下跪的姿势，也在无声散发着一种帝君的威严。
　　这个男子，似乎怎么样，都是打不倒的。可是，当邱淑贞目及鬓角时，心悠悠一颤。
　　夹杂在黑发中的一点银白，愈发骇人。
　　这个男子，是真的打不倒，还是不敢倒？而又为什么不敢倒——
　　邱淑贞猛的一晃头，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那人还在原地跪着，邱淑贞心一横，直接道：“你来苦肉计也没用，我告诉你，现在我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了，总之，以后能离我女儿有多远就走多远！”
　　话音刚落，邱淑贞却是一刻都难以待下去。她转过身，推开门，步伐凌乱，匆匆走出这个厢间。
　　只留段拾弋还跪在原地。
　　他低下头，嘴抿得死紧，半晌才松开。
　　唇上赫然显出一圈带血牙印。
　　他还没有站起来。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一直站在门外的人。
　　“起来。”
　　段拾弋抬起头，静静看着她。
　　“听不懂我说什么？”
　　付洇染垂眼，从门边，一步步，走向段拾弋。
　　直到在他面前停下。
　　段拾弋看着眼前递出的手，依旧不语。
　　“段拾弋，你至少曾经是个帝君，而我们洛国，从没有过下跪的君主。我再说最后一次，起来。”说到最后，付洇染的眼里几乎可见隐隐将要溢出的寒气。
　　段拾弋还是开口了，声色喑哑，话里带有自嘲。
　　“洇染，我曾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以十六年前的自己，正大光明地跪在你身前，求你原谅。”
　　“我已经不是那个所谓的帝君了，洇染，洇染……洇染啊，你怎么还不懂？”
　　最后那三声低低的呼唤，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急促，好似濒死之人的死死乞求。
　　付洇染却笑了。
　　眼底没有笑意。
　　“段拾弋，如果你是来求我原谅的，那好，我告诉你，我没有资格原谅你，而你——也同样没有资格被我原谅。”
　　“十九年，你从来没有对我做过任何承诺，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我又有什么资格怪罪你？”
　　“但若真要讲的话，我付洇染的心眼可比谁都小。”她话里带着股决绝的狠劲，“我恨你，十九年，哪怕一句‘付洇染，我不喜欢你‘都不曾说过。”
　　“你以为，我为何要等那么多年？”
　　“我以为……”段拾弋疲惫地闭上眼，“我以为……”
　　段拾弋听了一会，没什么动静。他睁眼一看，果然已经没有人在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个人从这个地方走出去。
　　门外太阳高悬，垂柳飘荡，正映着春光大好。
　　一个失魂落魄的过客，在这片春色中，显得尤为突兀。
　　路人都投以奇怪的目光。
　　段拾弋却感觉不到。
　　他只是跌跌撞撞沿途一路走，顺着来时的方向。
　　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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