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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兴
“啧啧,运气还不赖,那太监估计没想到能在路上遇见你,否则怕是不敢去临安的。”叶清明眯着眼,从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也不忘了和江彻说话。
江彻想的却不是这个:“江则政不愧是江则政,我猜他做出决定的时候,朝廷里的人是一个也没通知,不然不会来得这样快。”
叶清明扭过头,好奇道:“那位到底算是你的爹,连句父皇都不叫么?我奇怪了挺久了。”
陈有明也疑惑地看过来,她一开始读书,就被教导过“天地君亲师”——宋生民敬不敬当今的皇帝不知道,但该说的还是得说,他自己的立场也实在没法掰碎了解释给不过十一岁的小丫头。
江彻本来只想胡诌几句,反正叶清明不会被轻易地糊弄到,但看着陈有明的,还是把鬼话丢回了肚子里。
“我小时候……我娘本来就是江则政为了平衡局势而娶的,我出生不久,我娘的外家就倒了,再然后我娘也去世了,我就这么长起来,也没人管……江则政,他是从来都没把自己当我爹的,来江南前也说了,他江则政没有我这个儿子。”
叶清明之前了解过一些,却不如本人来说有感觉。他分明是感受的到这人平静下的痛苦,却偏偏因为自己从小生活恰好相反而难以表达这种共情。最后只能笑一声,脱口而出:“没事,我在呢。”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还是江彻岔开话:“罢了,说这个做什么?我现在去姚义容那看看,你在这照顾昭昭,别叫她乱跑。”
叶清明无奈道:“合着我竟然只能干这个活了吗?”
拉开帘子向外走的江彻听了,矮着身转过来,好笑地看了看叶清明,才消失在马车帘子外。叶清明从窗格看出去,视野中男人的身影从容而挺拔,好像那些他想象得到的和想象不到的艰难从未存在过。
叶清明想到他曾经在冬日去临安,在山上一座荒废的寺庙外看到一株梅树,枝丫虬结,大簇大簇的梅花迎着寒冷潮湿的空气盛开,淡淡的香味沉在他的鼻尖。他当时上前,用指尖轻轻道碰了碰一朵花里的水珠,然后被结结实实地冻了一下,连忙把手指放在嘴前哈气。甜丝丝的味道浮动着,小小少年的叶清明几乎要醉在其中。
姚义容没有轿子做——刚刚战火清洗过的德清没有再多的东西可以拿出来了。江彻选了匹干净的马,拽拽缰绳骑到姚义容身边。
姚义容往四周一扫,稍有点眼力见的都自觉地离两人开了些。
他目不斜视,却难得有些纠结:“殿下,那个叶清明……青斋先生?”
江彻面色沉静,语气冰冷:“怎么了?”
姚义容知道这人在朝堂上就是这种油盐不进的冷漠样子,也不怕,叹了口气道:“青斋先生我知道,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的年轻人。才华自然是没得说的,但殿下想想,自‘诏贤令’出,天下英才莫不趋之若鹜,叶清明却放着大好正途不走,不知怎么到了殿下身边,大牺牲必有大图谋啊。”
江彻道:“叶清明的底我摸着,这个不用担心。”
姚义容对江彻还是比较认同的,听了他的表态,也不再忧心叶清明的背景,却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殿下让叶清明与你同进同出,外面都说开了……叶清明的确长得很不错,殿下的意思是……”他说的含糊,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江彻却勾起一个浅笑:“那个啊,既然叶清明自己不反对,我得到的都是好处,有什么不能让他们说的。”
姚义容先是被江彻的笑给吓了一跳——他的印象里,这个主能不板着一张脸说话就叫人谢天谢地了,什么时候会这么笑了。但转眼一想,自己和这人相识的时候,这人也不过一点年纪,这些年没见,看来是更加游刃有余了,也挺好,自己到底没有看错人。
“殿下心里有数就可以。”他微笑道,“朝廷那边殿下的人手不知够不够?若我没猜错,殿下是不肯在江南浪费时间的吧。”
江彻却沉思起来。他忽的问:“我曾读过关于农事的书,里面说气候温润土地肥沃之地适宜种植,我这几个月看来,江南一带不应这般贫瘠,这是为什么?”
姚义容一边想着皇子就是皇子,即使来了之后下过苦功,也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这些东西让江彻清楚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他斟酌半晌,道:“殿下要知道,江南农事的确不错,但这个不错,是百姓有时间去打理的情况下。”
江彻若有所思。
姚义容道:“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江南没有,殿下看看这十数年来,战火方歇,百姓惶惶不安多久了,百废待兴呐。人和的话,江南为何会分成九府,是陛下的意思吗,不是的,是因为这些地方虽然先一步起来了,但百姓依旧没得吃饭,只有在这里的官商勾结,坐拥财富。”
“至于勉强可以一观的地利……江南气候土壤好是不错,但生长出来的庄稼,京城那边可享受到一点半点好处?百姓的赋税主要就是庄稼,还没运到京城就坏的差不多了。而朝廷还要给这片捞不到好处的地方派军送钱,那些个老学究肯不肯,殿下没有过问过吧?”
江彻的眉头随着姚义容的分析而微微蹙起。
姚义容总结道:“所以江南的好处给不了京城,京城那边的大人,除了‘为生民立命’的空话,有什么理由来管这里的百姓呢?”他自己说着,都失望起来。姚义容无疑是有才的,他到了江南后本有心为百姓做些什么,却势单力薄,只得先立稳脚跟,以图后事。
江彻的到来,无疑让他点燃了希望。因此他才在江彻到了不久之后发了一封似是而非的信试探其意。
他朝这个男人看过去。
江彻沉吟着,然后说道:“所以若要破局,第一不能再起战事——这倒简单,只需要时间;第二要解决各个地方的吏治,这点……若是顺利,倒是很快就能一齐解决了;至于路程的问题,陆路没办法缩短运粮时间……”
姚义容其实这几年也在想这个问题,心中有一定的想法,但见江彻思索,便知他有自己的思路,没道理自己凑上去说。
又走了一程,江彻转头道:“信之,我没那么着急回京,当下我想着需要把江南的整个状况调整过来。”或许,在之后的日子中,江南裹着贫瘠的名号,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毕竟粮草钱财是做事决不可或缺的东西。他没有说出来。
姚义容简单地回答:“是。”
江彻道:“我过来,主要还是嘉兴的事。算是我的原因,马长龙怂恿叛乱此事本来不大,我硬是拖了时间,现在我要的东西拿到了,但从嘉兴到宣城,这一路上的流民数量增了太多,需要人去安抚。”
“殿下,我恐怕管不了嘉兴府外的事情。”姚义容不解道。
江彻看着两面光秃秃的农田,叹了口气:“我没有让你一个人去的意思。我会亲自出现,那之前各州大约都有人来,我们拿了粮食之后立时动身。之后的事,叶清明会去解决。”
所谓之后的事,姚义容不用猜就想得到,因此吃惊之色都掩盖不住:“叶清明?殿下此举……恕属下多嘴,实在莽撞,这样大的事情……”
江彻的语气很坚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自有成算。”
姚义容只好在马上拱拱手:“是,殿下。”
一周后。数人带了队伍到达临安。
临安之事,江彻和叶清明两人都知道不过是一场闹剧。不顾不开城门的官兵,江彻率人长驱而入。
自叛乱来,江彻一直是数着日子做事,把一天当三天用,力求效率。江则政也不愧是江彻的父亲,在效率这一点上可算如出一辙,帮了大忙。一行人到达临安的那天午后,方德成刚刚把家产家眷送出去,就听到了吴兴平乱的消息,急急慌慌地就要做出应对,不想董越指挥着士兵一路破进来,连个反应时间都没给他留下,就被团团包围了。
方德成讪笑着,他打定主意自己应当还不曾露出破绽,于是拜倒在地:“下官恭迎公子。”
江彻却不和他客气,冷笑一声,道:“卢海亮,带人直接搜。董越去看顾看顾敢在临安作乱的人,活的,别忘了审。”
董越领命走了。卢海亮歉意地看了方德成一眼,然后也不带犹豫地带着人从面如土灰的方德成身边走过。
“啧啧啧。”是夜,叶清明站在江彻的房中没有走,他目送着门口守夜的人带着尴尬的脸色离开,左右一看,关上门,回身对江彻说,“你这时间算得真是紧,我看方德成都没来得及拿到吴兴平乱的消息,就被你回马枪杀得一点不剩了。”
江彻靠在椅子上,难得放松了姿态:“时间的确吃得紧。方德成的消息应当收到了,但来不及反应是真的。”
叶清明道:“接下来就看我了。江南七府的人齐聚临安,的确算是盛景呐。”
江彻道:“我一发信,这动静就瞒不过江则政了,但我只要粮草就行,不会让他太起疑。这也是我叫你动手的原因……那之后,江则政也好,周汾也好,就算再神通广大,也再抓不到我一点动静。”
叶清明叹道:“我都觉得他们可怜了。”
“哦?看来是真的很有信心呐。”江彻轻笑。
叶清明笑:“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那可是要做你的知己兼敌人的啊。”他说得理所当然,忽视了江彻眼中一点复杂至极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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