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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
日头高升,天气异常的闷热,大有风雨欲来之感。杏儿忙进忙出地搬着屋里的被褥器具,放到院子里去晒太阳,只给赵音儿在纱窗边留了个张板凳。
赵音儿几次上前帮忙,都被拒绝了。杏儿往赵音儿手里塞了一个藤篮,篮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丝线,还有些碎布头小剪子之类的东西。
“小小姐,我们屋里的东西并不多,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这天太热,你就安心地做些平日里你最爱的刺绣活消遣消遣吧。”
好吧,原来做针线活是消遣。赵音儿摆弄着藤篮里那些她不熟悉的东西,眼馋地看着进进出出的杏儿,心想:“还不如帮杏儿去搬东西,活动活动筋骨。”她是个闲不住的人。
不过她还是听话的坐了下来,决心做个安静的美娇娘。
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然而……并没有……
“杏儿,你快过来!”
赵音儿站在板凳上,一手举着绣布针线,一边手忙脚乱地理着一团团滚落在地,缠绕在一起的丝线。
“小小姐,”杏儿翻开帘子走进屋内,“啊!”她看着灾难般的现场,吃惊地叫了一声。随即她捂住嘴噗嗤一声笑了。
赵音儿一脸狼狈,“别笑了,快来帮忙。”
杏儿三下五除二,分分钟理好了丝线。
“小姐,快让我看看你绣了什么?”
赵音儿把绣布递给杏儿,脸上颇有得意之色。“你猜?”
杏儿举着绣布,左看右看,换着角度看。随后,她发现,要回答小小姐的问题实在是有些困难。
这刺绣是赵音儿徒手绣的,密集的绣线把绣布揪成一团。大概是赵音儿想要扯平绣布的原因,刺绣的针脚异常得粗,形成了一排排的圆孔,密布在绣布上。
“小小姐,都怪我忘了把绣棚给你了,你要是把这绣布箍在绣棚上,一定会更好看。”
“绣棚?”赵音儿实在听不懂这是什么,“是那个圆箍吗?我看它大小合适,给小金子当项圈了。”
杏儿看了眼趴在床上的一脸哀怨小金子,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这小小姐最近也是奇怪,性情大变不说,连口味兴趣都变了。不过小小姐能说得出很多她们二人过去的经历,待她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她便不去多想了。小小姐么,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是她的宝贝小姐。
“这是花?”杏儿不确信的问道。
“这是蝴蝶啦。”赵音儿不满地嘟囔一声。她从杏儿手中扯过绣布往藤篮里一丢,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碰这玩意了。
她走到床边,把小金子抱到自己的腿上,对杏儿说:“这小金子最近好生奇怪,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有灵性了。”她又把小金子举起来,左右看看,“而且变肥了!”
小金子扑腾起四条肥嘟嘟的小短腿,哀怨地呜呜叫。
“肯定是它跟着小小姐你太安逸了,好吃懒做的就长膘了。”杏儿笑着说。
赵音儿耸耸肩,又一把把小金子按回腿上,温柔地抚摸着它的皮毛。小金子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身子软绵绵地瘫成一张饼状。
“爹你看,就是这只狐狸!”
赵音儿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以赵平生为首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她的屋里。赵平生身边的是大女儿赵云澜,她的身后有一个低着头的小道士。赵平生的右边是张夫人。加上夫人小姐各自随侍的丫鬟,赵音儿这本就不大的屋子一下子就被塞满了。
说话的是赵云澜,她指着身后的小道士说:“一个月前,我在集市上偶遇这位道长,见他背上的竹笼子里趴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我见那狐狸模样讨喜,又是乖巧,十分喜欢,就想用重金让道长割爱。”
“道长却说,这狐狸是灵宠,是仙家之物,说什么也不卖。我遂作罢了。”
“我与这道长也算是有缘,几日后又遇到了。我问起小狐狸的事情,道长却说狐狸被盗了。”
“就是前几日,我在娘亲那里喝茶,听翠儿提起,说是在妹妹这里见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赵云澜指着赵音儿怀中的狐狸,“就是这只!”
“妹妹,你就算再怎么喜欢这只狐狸,不问自取也是不对的。你生母早逝,平日里也没有人教导你。都说长姊如母,是我平日里对你疏于管教了。”
赵云澜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赵音儿听得目瞪口呆。
“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根本没见过这道长。”
赵音儿把头转向小道士,小道士却背对着她。
“那你倒是说说,你这狐狸从何处来?”张夫人一脸鄙夷地看着赵音儿说道:“我可不相信你能买得起它。”
“这狐狸是自己跑来的,不信你问它。”赵音儿把小金子举起来面对着大家。小金子一下子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中,吓得不轻,一个劲地挣扎着往赵音儿怀里钻。
“你个胆小鬼!”赵音儿用手指弹了下小金子的额头,小声地嘀咕。
“道长,你且来看,这是不是你丢失的狐狸?”
赵云澜一把抓住小道士的手臂,把他推到人前,又暗中用手指掐了他一把。
“哎哟!”小道士叫了一声。
这声音好熟悉。赵音儿眯着眼睛开始大量起眼前那个恨不得把头钻进土里的小道士。
“宋书书,你是宋书书!”赵音儿指着宋书书地鼻子大叫。
“小声点,我耳朵都要聋了。”宋书书低着头嘟囔。
“你们认识?”赵云澜显然没有料到这两人会认识,有些吃惊。随即她又一脸得势地说道:
“那狐狸之事也就不奇怪了。”
“道长,你好好看看。小女这狐狸是不是你丢失的那一只。”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平生说道。
“就是,你快好好看看!”赵云澜焦急地催促道。
赵音儿眯着眼睛看着宋书书,宋书书避开她直视的目光。
他咳嗽一声,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应该是吧。”
“道长,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这‘应该’是何意思。”
赵平生的声音突然升高,宋书书似乎又矮上了一截。
“我的意思是……狐狸都长得差不多……”
“道长,你看看清楚!”赵云澜拔高声音提醒道。
“这……这确实是我……”
正在这时,白苏突然出现在赵音儿身边。众人没有心理准备,纷纷吓了一跳。
宋书书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夫人吓得尖叫一声,丫鬟们吓得跑出了门,赵云澜一脸煞白……唯有赵平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脸平静。
“不知仙家何故出现在小女房中。”赵平生问。
“小仙初到人间历练之时,不知这人间买卖需要用银两。饥寒交迫之时,音儿姑娘给了小仙一个包子。小仙无以为报,便送了一只刚刚结下契约的灵狐作为感谢。今日前来,一为感谢姑娘的搭救,二来就是来看看姑娘和灵狐是否都安好。”
赵音儿再一次目瞪口呆。
小金子见到白苏,激动地跳到白苏的身上。白苏一脸平静地拎起小金子,避开它满是口水伸长的舌头.
赵平生见小金子与白苏的亲密模样,心中有了分晓。
“你这道士,来我赵府坑蒙拐骗,毁我小女清誉。今日我暂且放过你,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靠近我赵府。”
“还有你们!”他指了指张夫人和赵云澜,说道:“平日里你们怎么对音儿的,我也不来追究了。为母者其身不正,为姊者又动用心机行陷害之事。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赵平生说完,又转向白苏,一脸的严肃。他说:“虽说公子是方外之人,但我小女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于情于理都不便独自招呼公子。若是公子想要拜会,自当投了拜帖,从正门堂堂正正的进来。”
赵平生这一番话说得于情于理,又不失威严。白苏倒也没有生气,反倒鞠躬行礼,恭恭敬敬地作了答复。“是小仙失礼了。”
“还请公子早些离开,择日再来。”赵平生说完,环视众人,又说:“都散了吧。”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爹,谢谢你!”赵音儿在他身后喊道。
赵平生心中一暖,停下了脚步。他第一次听到她喊他“爹”,从前她都是低着头一脸愁怨,卑微地叫他一声父亲。这孩子的出生带走了他深爱的女子,他对她很难说没有怨恨,所以他一直回避着她,回避着自己内心深处的伤痛,回避着对她的歉疚。如今他也上了年纪,往日的戾气渐散,只想着可以含饴弄孙,享享天伦。赵音儿的这一声“爹”,让他百感交集。
“你自己好好的,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他温和地说下这句话,迈步离开了。
赵平生一走,众人也就散了。赵云澜自看到白苏,视线就再也移不开了。
“公子。”她一脸痴迷的走到白苏面前,姿态娇羞,“不知为何,总觉得与公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白苏一眼就认出这是琅嬛的廖云兰,但他并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集。
“不曾。”他冷漠地回答。
赵云澜并不在意,她欺身上前,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我自见到公子,便是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了,必是公子与我有缘。想是不是可以邀请公子去花厅一叙,聊聊诗词歌赋畅谈天文地理。”
“姐姐!”赵音儿横插进二人中间,“张夫人喊你过去吃饭!”
赵云澜看了看门口,果见母亲在门口叫她。她柳眉轻蹙,十分的不耐,对着张蕙辛说道:
“母亲且先回去吧,我稍后便到。”
“姑娘请回吧。”白苏开口了,“我今日是来与音儿姑娘叙旧的,恐怕只得拂了姑娘的好意了。”
白苏下了逐客令,赵云澜也不便多做停留。她一脸伤怀地看着白苏,眼中的柔情蜜意似要喷薄而出。
门外的张蕙辛终于按耐不住,进来拉着赵云澜就走,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你个丫头,来我赵府提亲的人千千万,你怎么偏偏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有兴趣。他说自己是仙人就是仙人了?我看说不定是个妖怪。我在那里真是一刻都不敢呆,万一碰上个吃人的,那是逃也逃不过的。”
“娘,你快放开我!”赵云澜拼命地挣脱,“就算是妖怪,就算吃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你这丫头是着了魔怔了吧,胡说八道些什么!”张蕙辛死命地拽着,赵云澜是怎么也挣脱不开。
“娘!”赵云澜终于甩开张蕙辛的手,说道:“我很肯定我与那公子是有宿世情缘的!”
“你知道人家姓甚名甚家住何方?”
此时二人已经折腾到院门外。赵云澜转头看向屋里,只见白苏一脸温柔地揉了揉赵音儿的头,赵音儿则喜笑晏晏。两人之间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屏障,阻隔所有想要融入的旁人。
见门外那两个不讨喜的家伙走了,赵音儿勾了勾手指,白苏低下头,她在他耳边轻声地说:
“白苏,你的法术真厉害,可以凭空出现!”
她呼出的气在白苏的耳畔拂动,酥酥麻麻的,白苏突然觉得有些心痒难耐起开。但他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说重点!”他说。
赵音儿呵呵一笑,“我在想,你有没有本是大变活人?”
赵音儿心中的小九九,白苏心下已然明了,但他故意问道:“所以,你想让我把谁变走。”
赵音儿扭扭捏捏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也不是啦,我是想……”
“你想让我带你去见刚才那个小道士?”白苏不再跟她拐弯抹角,否则恐怕天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哇,白苏,我好佩服你。你不仅术法高强,还如此聪慧,又有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上天真是不公平啊,怎么好处都让你占了呢。”赵音儿狗腿的拍马屁。
白苏弹了下赵音儿的额头,笑而不语。
“……你怎么都不反驳我,你不是应该谦虚地说,‘我并没有你说的这么好’之类的。”赵音儿捂着额头说道。
“你说的都是实话,我反驳你反倒是显得我虚伪了。”白苏说完,欺身上前。
“你你你……你干嘛!”赵音儿伸直双臂,把白苏抵在一臂之外,“你是赵云澜附体啊!还是说,你想占我便宜!”
“我确实是想占你便宜。”白苏悠然地说。
“你你你……”面对厚颜无耻之人,愣是牙尖嘴利的赵音儿也吃不住了。
“你敢保证,当我说完下面的话,你会立马投怀送抱。”白苏调笑道。
“你胡说!我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赵音儿抱胸,一脸防备地看着白苏。
“你希望不通过大门到外面去,又要神不知鬼不觉,我想来想去也只好用这移行之术了。只是,音儿你到底是个凡人,没有法术护体,在外力的作用下,我很难保证你能够完整的站在外面。”白苏不急不缓地说道。
“什么意思!”赵音儿依然环着胸,只是防备的神情被好奇取而代之。
“就是说,你可能会身首异处,或者四肢不全。”白苏说道。
赵音儿真是恨透了白苏这张似笑非笑的脸,明摆着一副看你怎么办的表情。
“走吧!”说话时,赵音儿已经紧紧地缩在白苏的胸口。双手牢牢地抓住白苏的胸襟。
白苏得逞地一笑,“你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好了好了。”赵音儿闭着眼睛催促道。
白苏正要施法,赵音儿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胸前传来:“白苏,你的心跳的好快。”
突然,赵音儿身体一轻,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围墙外面。她飞快地放开白苏,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被扔出来的宋书书,捂着屁股,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
“好你个小道士,今日为何要来陷害我?”赵音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宋书书,愤愤不平地问。
宋书书讪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歉疚地说:“音儿姑娘,我怎么知道会是你啊。要是知道是你,我就不答应了。”
“就算不是我,你也不应该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赵音儿义愤填膺地说。
宋书书挠挠头,“其实那赵姑娘当初让我指认一只狐狸,我并未多想。而且那时候我缺……缺钱啊。”
“缺钱也不行,你师父没有教你要秉持为人的基本底线么!”
宋书书抓耳挠腮,满脸通红。“千万别提我师父,要是他老人家知道我做了这么丢人的事情,一定会气死的。我此次下山,就是想除魔卫道匡扶正义,证明给他看。”
赵音儿见他如此,气也消了大半。“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话,莫要忘了初衷。”
“是,小道受教了!”宋书书茅塞顿开,开心地向他们告别。
“这小道士急于求成,恐怕日后还会惹上祸端。”见他走远,白苏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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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回到府中,刚进门便淋了一身的樱花雨。
“狐狸快看,我这漫天花雨落英缤纷是不是美极了。”昕夕站在湖心石上开心地施着法。
樱花如雨,洋洋洒洒地落下。落入池水中,落在屋檐上,飞入廊桥里,撒进酒盏中。
“也难怪你几百年修为也不见精进,原来都荒废在这上面了。”白苏随口说道。
“没情趣的臭狐狸。”昕夕白了他一眼,继续在飞花中起舞,“你日日苦修,也没见你飞升上仙啊!”
这话戳到了白苏的痛处,他眉头一皱。突然院内疾风大骤,花雨变成了暴雨,劈头盖脸地朝昕夕砸去。
“啊啊啊!你个小气的狐狸,我只是随口一说!”昕夕仓皇之中化作小青蛇钻入水中躲雨。雨罢,这精工细作的院子一片狼藉,枝折花落。
“你这臭狐狸。”昕夕狼狈地从水中游出,化作人形,见白苏似乎不生气了,而且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他眼珠子骨碌一转,便是明了了。这狐狸的心情,十成是随着那个臭丫头转的。
“听说,你把洞府的看门狐狸给招来了。”昕夕不怀好意地看着白苏,调笑道,“给臭丫头当宠物去了吧。”
“是又如何。”白苏不甚在意。
“好一招金蝉脱壳啊。”昕夕说。他眼波流转,当下凄凄切切起来,“你这狐狸也是薄情,这帮你看了几百年门的小狐狸,说送人就送人了,也不见你迟疑一下。我可真怕哪一天你把我也送给那个臭丫头。”
“你?”白苏上下打量着昕夕,“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把你的皮剥下来,给音儿做上一件羽衣,防火防水,让她免受侵害。”
昕夕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话会把自己卖了,紧张地看着白苏,说道:“你……你是在跟我看玩笑的对吧。”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白苏抬起他的狐狸眼,一脸正经的说。
“别别别!这蛇皮我有的是,不用剥皮,不用剥皮。”昕夕讪笑道,“每十年我都会蜕一层皮,我都好好的收藏着呢,你要随便挑,什么颜色的都有!”
“不后悔?”白苏拖长了音调问道。
“不后悔,怎么会后悔呢。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啊,我什么时候跟你小气过。”
“那正巧了。”白苏一脸平静地说道:“那日我经过库房,见里面收着你的蛇皮,便取了一张。”
昕夕眯起眼睛,“感情你是先斩后奏啊,说这么多就是挖坑等我跳呢。”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紧张地拽住了白苏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你……拿了哪一张皮?”
“七彩的。”白苏淡淡地说。
“啊~”昕夕大叫,“臭狐狸,那是我最宝贝的一张蛇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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