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会有些故事

　　又是个严酷的夏天，外面知了永远不疲惫的叫，仿佛在歌颂那些炎日下挥汗的工人，但又不免打捞了睡梦中的学子。
　　这已经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五个年头，想来从学校里出来，无所事事游荡了一年，心中激昂汹涌着的浪涛，也慢慢被时间蒸发，成了条枯海。
　　躺在出租屋里的小床上，破旧的风扇还镶在台板上嘎吱的转，翻来覆去，也抵不住燥热形成的汗水。想不出该干什么，起身顺手打开了抽屉，翻出了一封泛黄的信。
　　那是吴东良临走前留给我的。想着前一天还在严肃的问我，吴敬之对我到底有什么意义，第二天我去上学，他就辞职离开了。把一切都整理的整整齐齐的，还把桌面特意设置成那个虚拟人物的演唱会海报，右下角一个大大的LOGO，初音未来。他把信封藏在鼠标垫的下面，他知道别人不会来动这里而我只要一用就能察觉到异样。这是封只想留给我的信。
　　我那时候想了很久，想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不想让他的问题白白的被浪费掉。我就一直静静的歪着头看他，聚焦在那张被反射的发亮的脸，眼珠像个高级的虚拟播放器，屏幕上不断闪动的图样都能清晰得照进眼珠里，仿佛都能看到，一位蓝色双马尾在舞台上奋力的歌唱，每一次挥手都带来如雷的声响。
　　“大概可能就是小蝌蚪找妈妈吧。对他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希望是对自己最好的那一个。”一字一句，慢慢的吐出来。
　　“什么意思？不要欺负我没读过书，能不能讲浅白点。”他听完回答先是笑了一声，不过也没有拐过头来。
　　“就是对我很好啊。我遇见的人很少，认识的也没几个，但熟悉的那些都会比我大。就像我哥哥一样。我有个哥哥，带我吃带我玩，对我无所不至。但我却小到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走路不顺需要他牵着跑。等到我可以记住名字的时候，他却已经走了。”
　　“吴敬之是我来城里认识的第一个，是他带领我玩的第一场捉迷藏。如果生来所有人都可以是陌生人，在你身旁匆匆路过，连不小心弄落你的糖果都能无视，那他就是帮你捡起糖果，吹干灰尘递进你的嘴里。”
　　“可他自己也是很差劲的吧。可能帮你吹干灰尘后的糖果，还会沾有他嘴里的唾沫。并没有比之前会好多少。”他不笑了，转过身体，很严肃的回答我。
　　“他都帮你拯救了世界，你又何必嫌弃那个超人穿着邋遢，内裤外露呢？至少他的血管是暖的呀，握住你手飞过峡谷，全身温暖还要怪他弄乱了你的头发吗？那些陌生人，认识了也是寒气逼人。呆不久的。”
　　我是思考了很久，才能说出那番话来。无论是之前的哥哥，还是之后的赵昱翀，都是那个无意中帮我拯救的。在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广阔的田地看不见一个孩童，只有充满石子和碎玻璃渣的硬土路，路上行走的都是须发老人。年轻人都出门谋求生计去了，老年人是不懂小孩子的，她只知道叮嘱你不要乱跑，时刻把你带在身边仿佛是自己的一块玉，磕破一块就价值千金。她永远不会明白踩着软泥穿梭在田地里，打滚弄脏全身的乐趣。老人已经老了。
　　“这样的吗。也难怪你会觉得他对你很重要了吧。”他默默的说了一句。
　　“不是我大概很难理解吧。只会觉得我很傻，至少很多其他人是这样认为的，就像我爸那样。”
　　“大概吧。”
　　后来他就没说话了。我也回家了去。再到回来的时候只剩下这封信。没了一个活人伫立的电脑桌，显得有些落寞。
　　握着那份泛黄的信，又一次重读了一遍。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保留着，也没给别人看过，夹在各种书籍里到处携带，安顿好后再放进抽屉里。信的内容我看过很多遍，总觉得里面有我可以学习的地方。他说去参军了，因为没有上高中，所以到一定年龄必须服兵役。想在军队里改变自己，以后一直待着或者退伍后再出来找工作吧。有幸的成为一个人的偶像，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偶像的样子吧，做不到一呼百应，也要光鲜亮丽一点，不想总是一副邋遢的样子，带坏了自己的小弟。
　　落款：吴敬之。
　　或许是看到了落款后，才促使我一直保留了下来。我从未想追究为什么他要骗我叫吴东良，也没想过他怎么骗过我爸留他下来上班的，他有他的方式，也有他的想法。或许就是像他说的那样，不想用邋遢的方式来带坏我。过去的他很糟糕，糟糕到世界灰暗，天空像凋零的羽毛一片片坍塌，可他却用他仅有的色彩感染了另一个孤单的小孩，同他分享了仅有的土地，狭窄但很牢固。
　　他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入伍了也确实很难联系到。这封告别信也就成了我对他最后的一点留念，无论我看过多少次，看到落款流过多少眼泪，打湿了信纸又一遍遍吹干，他都不会知道了。在天涯海角的两个人，是否会在偶然中再次遇到，我不知道。
　　至少现在没有。
　　我们终成为了陌生人。
　　……
　　……
　　或许他早已经退伍了吧。在军队里的磨练，让他开始了重新的人生，能够找到安稳的工作，娶上另一半，生子享年，快快乐乐。
　　而我却还是为了生计奔苦。从父亲去世以后，就没有过过安稳日子，有时候觉得，要是当时父亲没有去世，可能现在也会不一样。也许我还能陪戚小姐去同一座城市，看上海大学的院林，郁郁葱葱的大树中树立着一座墓碑，吊念着某个牺牲的亡魂。我们能隔着窗台对望，喊楼，大晚上突然一声吓醒树杈间已经熟睡的鸟儿，狂扇着双翅把周围的嫩树叶全拍打在黏人的草坪上。也许她还能偶尔带我出去吃烧烤，有时候她会留言给我，外面的烤鱼有多么的美味，还有那条新建的饮食街，虽然要绕很复杂的路，路痴的她每次都要迷路。但你在路这头老远就能闻见屋里溢出来的气味，喘一口猛吸，是大红辣椒的味道，全身直哆嗦。害的她最近又胖了，快到100了呢。
　　也许偶尔我还有钱去杭州看看，在我眼里浙江唯一的二线城市。西湖总是能吸引一批又一批的游客，从不会丢失它的魅力。当然还有浙江大学，可能会去紫金港校区。我大部分的同学都在那里，包括轶华也是。我还能向她闻声好，不知道大学过的怎么样。我也还能和赵昱翀取得联系。自从他独自出国后，便再也没见过了。可能他还以为我会在上海吧，说不定把一些东西全往上海寄去了，希望我能收到。他就同消失了一般，同学会也不参加，也许是觉得自己胜利了一辈子却在最后倒下了很丢人，避着人不见。
　　我也消失了。
　　再往前想，如果吴敬之不走也好。
　　一切只是个梦想。
　　《命运石之门》里有个理论，“0代表过去，1代表未来。这之间会有无数个时间线，但当世界率变动不断变小时，就会有个既定的结局，无法避免，无法逃避。”
　　但渺小同我们的每个个体只能存在于单独的时间线上，妄图跳跃的机会都没有。每一步每一秒都是交点，既成事实，无从改变。
　　重新将时间线拨回到原来的时间点处。逐渐忘记未来的事情，抽丝拨缕般褪去记忆的外壳。我还是个刚刚发现信封的人，小心翼翼的打开，看到落款哭的像个孩子，泪流满面。
　　之后几天总会显得落寞。闷闷不乐的坐在位置上，看着后面的人嬉笑打闹，赵昱翀和他的新同桌轶华也是有说有笑。心中愈发觉得有些不舒服。赵昱翀一直都和我做同桌，相处好好的，如今却因为半道进来的轶华而做了交换。现在她开心了，能和赵昱翀谈天说地，对唱歌辞诗赋，但我又掉进了低谷。新同桌樊就是个钢板，用劲推她也没有反应，话都谈不起来，有时候却还会跳起来猛击你的头，一板子就将你敲晕过去，早晚读睡觉还会举手示意老师就是个例子。看着他们早晚读窃窃私语，偶尔还牵牵小手，着实觉得嫉妒。
　　渗人。
　　我决定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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