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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
青宛择了海棠轩最近的屋子住了下来,余丘初是不允,却也是抵不住青宛的软磨硬泡。青宛不知这些年来他是如何度过这些孤寂的岁月,但这以后,她都不要像娘亲一样独自撇下他一人了。
每日清晨,青宛便早早去了海棠轩,确认余丘仍在后便端了他昔日最爱的吃食。他实在是太瘦了,瘦得令人心疼。余丘品尝着多年不曾食用的早膳,神思恍惚。
早晨的阳光是温和的,即使余丘再不愿,青宛也是要固执推了他出去的,屋内阴暗沉闷,极不适合病愈。
“余丘小怪,你种的海棠怎么这么好,你看,很美。”
余丘抬了抬古井无波的眸子,终是扯出一丝笑意,脸上的冷然一闪即逝。
“有花堪折,去给我取一枝来罢。”
青宛应了声好,晨曦里笑意盎然。
青宛递过海棠,朝露犹在。余丘听力及其敏觉,并无迟疑地接过了那一枝他记忆中的芳美海棠。
青宛就着海棠树下的石凳而坐,十分任性地把玩着手中多折海棠枝,忽而,见余丘将海棠放至鼻端轻嗅,有些动容的样子。
“欢儿,阳光很是刺眼,推我回屋休息罢。”
青宛看了看日渐升起的朝阳,以为他触及了昔日的感伤,垂了眼眸,也有些低沉。
有花零落飘扬,青宛透过海棠,望向他的眼睛,深沉似海,却焦距全无。总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似乎是奇怪的呢?
“还很早的,我去取了你房间里的竹筒来装这些海棠,把它放在你窗前,这样你的房间便不会那样素淡了。”
青宛笑着站起来,去抢他怀里那一枝最好的海棠。
“咳,都是老头了,还要学着你这小姑娘的闺房样子,打扮得粉纱绫帐么?”余丘笑得悠然,如果可以,他多想,看她如今的样子,是否,和那个人,有着相似的容颜。
“乱说,你还是我心中一直都很漂亮的余丘小怪呀,嗯,比这海棠还有美几分!”青宛促狭,他还未满不惑之年,因着长期困在屋内的原因,看上去苍白而瘦弱。
余丘笑了笑,将手中的海棠递与青宛,是宠溺的神色。青宛飞奔至屋内,将竹筒的笔取出悬挂,插上了新开的海棠。她将它放置在余丘床榻侧的案几上,几番移动,总算为这沉闷的房间添了一抹亮色。
青宛走出房间,正好看到余丘眼神微眯,似惬意舒然。她轻快地走至他面前,掩不住眼底的笑意流转。余丘这才睁开眼来,望着她的方向。
青宛将紧握的手轻轻送至他面前,打开来,一枚白玉玉冠静躺在手心,细腻润泽。青宛含笑不语,神色满是期待。昨日碰巧去了刻玉轩,便一眼相中的玉冠,余丘的墨发极好,配的玉冠自然也要是最好的。
余丘神色如常,仍是对着她的方向,却未接手。余丘对这突然静下来的气氛有些疑惑,短暂安静之后,余丘含笑道:
“怎么不说话,是海棠不新鲜了么?可以去取了新枝来。”
青宛心头一窒,似有所感。保持着原本姿势的双手开始些微颤抖,仿佛不可置信。她忽然只看着他的眼睛,内心一片慌恐。他的眼睛,明明是看着她的,仔细探究过去,墨色的瞳孔里,从来都没有倒映的剪影,只是执着地掩饰着,那些她一直未曾注意的茫然啊!
“无事,是桌上糕点,我原本,要送与你吃的。”青宛低了言语,声音有些颤抖,多么希望,他能戳破她,那么蹩脚的谎言。
余丘几不可微地皱了眉,又舒展开来,仍是微笑道:
“所以,被你这小馋鬼给偷吃了么?”
青宛心疼地无以复加,满眼泪盈,只扑身进他怀中,泪如雨下。
“嗯?好好的又怎么了?”余丘叹气,掩饰总归是无法长久的,不是么?可是,还是不愿令她伤心呀。
“你的眼睛,是,是看不见了么?”青宛泣不成声,蠢笨如她,竟是连这些同他朝夕相处的时日,都未曾去仔细注意他的痛苦,和那一双,本该拥有世界上所有美好色彩的眼睛!她如何能,如何能!那是她从小尊敬而又依赖的余丘小怪啊!而宁青宛,你如何能对得起逝去的娘亲呢?
“便是他们么?那些叔伯长辈们,从来对你不好,是他们害你这般样子,他们,他们应该去死!他们如何可以!”青宛恨意昭然,紧攥住余丘的手,泪湿了他的衣袖。
“欢儿……”
“是我不好,是我一直都自以为是,答应余丘小怪照顾娘亲的,却没有好好保护娘亲!说好长大便可以保护余丘小怪的,如今,连本该将害你的人不放过,却都不能为你报仇雪恨!”
“欢儿莫要自责,那些不与我们好过的人,你的余丘小怪已经欺负回去了的,莫要再哭,嗯?”余丘眼神闪过一丝狠戾,那些人,本就该死,不是么?即便是她的心上之人,如此负心薄情,宁远,如何不该死?
“可是你的眼睛……”青宛泪眼朦胧,抬手抚上他的眉眼,多年过去,那个如玉翩然公子,几番回顾,扰乱了旧时温柔。
余丘幽叹,握住她的手,替她拭去脸上温润的泪痕,故意抿唇不悦:
“好了,欢儿莫要随意哭鼻子,不然我便要生气了。我虽双目已眇,却并无碍于言行。你若这般伤心,岂不是又等同于伤了我心神?嗯?还有,我已将他们悉数赶出,如今这里便是你的庄子,以后可莫要再聒噪着求我解释了。”
“以后,我便是你的眼睛。”青宛止了啜泣,只一字一句坚定道。
青宛将玉冠递至他手心,很是黯然。
“原是这个,如今,小丫头也学会骗人了啊。”余丘拖着长长的语调,将手收拢,描摹着那一方玉的温润。
“嗯,是哪家小怪不教好,先骗的我,棠欢就怎样学咯。”
“属你最会强词夺理,快些推我进屋罢,莫要中暑了才好!”
青宛破涕为笑,又折下一朵粉白海棠,堪堪将其簪在了他的发间。尔后,推了轮椅,只一路奔逃。
那一院盛开的海棠,竟呈现出一种妖冶无端的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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