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暄国记

作者:宝贝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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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未城第一回塵世天國 上


      愷跟賞青進到未城外所駐軍營,報上賀安瞳的名號,立刻就被領入將軍帳中。賀安瞳衣著謹明的坐在主位上,一臉無聊。但當他看見二人之時,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似乎終於找到了有趣的事做。

      「哈哈,你們來找我喝酒慶祝?」他朝愷擠擠眼,又豎起拇指做了個「佩服」的手勢,心想:人說不囉嗦的豹子滿肚袋,愛吱喳的鳥兒餓得快,這人果然厲害,不聲不響就已順利扭轉局面。

      愷示意他摒退左右,這才解釋緣由。

      賀安瞳聽到賞青家人被捕,皺眉說:「要放了他們容易,只是,難道等他們出來了,妳還要回去嗎?」

      賞青搖頭:「不,我會跟阿愷走。」

      「這就對了!」賀安瞳激動的一拍座椅扶手,啪一聲巨響在廳堂上迴盪,但兩邊站的筆直的兵士們早就對這種動靜習以為常,無動於衷,連眼皮都沒眨一下。賀安瞳往前挪動身體,坐到椅子前方,添油加醋的補充,「妳不在的時候,愷可失魂落魄了好幾天,茶不思、肉不吃。現在好了,值得慶祝,太好了!實在應該喝上幾杯!」

      愷認真而掃興的:「我們打算立刻動身,擔心夜長夢多。」

      賀安瞳眼神朝她的方向掃去,一觸即回,然後手托著下巴打量他二人,見愷那周身的流浪武士打扮,而賞青依然塵土不沾的模樣,要是就這麼邁入南方,想不引人注意也難。他搖搖頭:「賞青,妳長得太好看,還是坐馬車好些。」

      賞青有些瑟縮,看了看阿愷,後者不動聲色的拉了她一把,讓她靠過來跟自己站在一處:「我也這麼想,還要麻煩你替我們找輛馬車。」

      「沒問題,車馬晚上就可以備好,但是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現在輪到愷露出無奈神色了:「我陪你喝。」

      賀安瞳頓時哈哈大笑,愉快的朝她比了個大拇指。所謂禁忌,就是用來打破的,給充滿了禁忌的人一個藉口來打破並放縱,簡直是世上最慈善的行為。

      天還沒黑,他就找來一眾軍士熱鬧的擺開宴席,然後趁著愷被部下劝酒之時,悄悄塞給賞青一樣東西,又說了幾句話。

      賞青睜大雙眼望著他,神情如同小兔子般純真無害。

      鹿忍不住說:「妳是不是在想,我這人看起來老不正經、大大咧咧,其實心思真是細膩,是個好人?」

      她有些窘迫的垂下視線,默認了。

      鹿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心想:有個這麼可愛的妹妹似乎也不錯,假如要跟愷結拜,到底要結拜為兄弟還是兄妹?相比之下,收了這個溫軟安靜的乾妹妹容易多了。

      只可惜湄去了楚異宮為越興邦的壽宴助興,無法早些知道這個好消息。

      第二天,愷帶著賞青重新踏上往南方去的旅途。

      兩人都不擅言辭,一路上大都只一同靜靜的觀賞途中經過的風景民俗,互相談論的話題雖不多,但朝夕相處甚為和睦,漸漸也生出一份情誼。對於身心俱疲的賞青來說,這樣溫和清淡的陪伴或許才是一劑良方。

      她們從寥空紀的北方走至南方,只見崇山峻嶺的雄景逐漸變化為秀麗的平原小丘,長川大河也逐漸分成織網般的小河溪流,又在低處匯聚成星羅棋佈的湖泊。連路人的口音也漸漸不一樣,雖然不至於完全聽不明白,充斥耳中的也滿是異鄉聲調,這就是南方。與想像中相差無幾的美景,親切的純樸鄉人。

      車輪軲轆聲中,賞青凝視著前方愷駕車的背影。雖然這不是當初那個與她結諾要一起來南方的人,愷如何待她?無微不至的體貼,從開始至今並無絲毫變化。離開丹城越遠,被追捕的可能性就越小,愷把行程放慢到極致,只要聽說哪裡的景物值得一看,就會帶她去看看。這樣遊山玩水的過了好幾個月,她即使偶然還會呆呆走神,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多了。

      南方生機勃勃的景致多少驅走了她的愁緒,新的希望出現了:她看到路上有自由的瓦族人。

      這裡風光越美,越荒涼。物族女皇只在人煙密集的市鎮設立了地方官,巡邏軍隊在遼闊無邊的森林區域裡徒勞無功的搜捕叛亂者,只要上級知道他們已盡職守即可。然而這些原始神祕的平原裡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是外人窮極一生也探尋不完的。連前任北極勇士蘇穆也在這走不完的沼澤與叢林裡失去了下落。

      她還發現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就算到了再荒涼的野地,苔鹿也會迷失的所在,愷總可踏出一條捷徑,準確到達想去的地方。她說她從未到過南方,那麼這與其說是本領,不如說是一種異能吧。她們因此經過了幾片常人不會發現的隱秘森林,看到了瓦族村落跟廟宇。

      那時正是深夜,石像四周點燃的燭火照亮了它的模樣。她看到那張臉,遠遠望去似曾相識,這又帶來了心上隱隱的刺痛感。愷對瓦族的所有景物漠然無視,避而不談,幸運的是,賞青也沒把嚴厲陰沉的狄寒與身邊這個沉默而溫柔的旅伴聯想在一起,並未提起這個名字。

      有一天,一直對自己私事避而不談的愷終於問她:「賞青,那天,妳用什麼在那男人的背上刺了一下?」

      「是冰錐。」她老老實實的答,「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化水凝冰還可以用來傷人。」

      「嗯。」愷看起來並不訝異,「不過力道跟角度還需要改進,明天我們找個無人的地方練習。妳想要變得更強吧?」

      「想的。」

      「變強是好的,總能保護自己。我教妳。」

      「好。」

      次日清早,愷果然卸車換馬,走了條無人的小路,帶她慢慢的繞到一片平坦的山頂窪湖邊。這裡居高臨下,遠處樹林茂密,若有人接近也可輕易發現,是個絕佳的練習所在。

      「我很久沒有演劍,」她扶賞青在湖邊坐下,自己走到十步遠處,手扶劍柄,說道,「但其實也無需常演,招式不會忘,偶爾使用以免生疏而已。妳的控水之能應也如此,先學會竅門,練至熟悉,危急之時自然能夠派上用場。我先示範我所學,道理總是相似的。」

      她停頓一秒,又說:「我習的是風系劍法,講究劍勢連綿,迅急如風,以一個轉息間刺出十二劍者為上乘。」她隨即手腕一抖,長劍如銀蛇出鞘,迅疾刺向斜前方的樹幹。半個呼息間,賞青根本未曾看清她的動作,只見白芒點點如滿天星光傾瀉,瞬間全部捲入持劍人掌心,劍鋒已回鞘。

      順著剛才劍光所指方向,賞青看見樹上整整齊齊的小洞排列出了一個「水」字,每個筆劃由六點組成。

      「我十二歲那年已可刺出十六劍,六年後是三十六劍,其後不再求快,只是將每一劍的刻痕加深,再加上招式的隨機變化,如今風系這一脈,已經尋不到夠資格指點我的名師。」她解釋道,「遇敵過招,制敵機先,勢必求快。妳的凝水成冰之能,既可發於外,亦可藏於內,無劍可擎,必為機先,論快,無人可以勝過妳。妳只需謹記,不發則已,擊則必中,要害、關節、命穴,不可留下餘地。」

      「這麼說……」賞青猶疑了,「不出手則已,出手就要殺人嗎?」

      愷的目光略暗沈了些:「不錯。以我來說,妳可知在習武之道上,我生有天賦,但還不止於此。」她的語氣不急不緩,也聽不出有喜怒哀樂,「隨著切磋過的人數變多,我看到的東西也越多。他人還未出招,我已看到對方目光落處,聽到筋肉拉緊之聲,遙知他要在何處招架、何處反擊。就算對方動作再快,我也能找出破綻,知道如何引入圈套,攻破致命弱點,便可致他於死地。在用兵演習之時也是如此。但我在其他事上並無特出長處,換句話說,我所有天賦都與殺人有關。我就是這樣的人。妳還想跟我學嗎?」

      她目光轉動,落到賞青身上時,避開了她的雙眼,似乎並不想知道她聽到這番話的神情是如何。此時一陣微風吹過,木屑紛紛掉落,那三十六點劍痕皆透出刺目晨光,竟全都將樹幹透心而過。

      這是愷第一次在人前展示自己真實的劍術。

      賞青正認真的打量著她,第一次發現她深黑如霧遮的眼瞳躊躇著拉開了些許帷幕,她心裡沒有絲毫的害怕,只願愷這次能把心中沉積已久的話都說出來,或許這也算是自己的用處吧,能為她分擔。她於是輕聲問:「阿愷,妳到底是哪族人?」

      愷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沉默了一會兒,就在賞青以為她這次依然不會開口之際,忽然說起了自己的身世:「我同妳一樣,幼年喪父。名義上,以姑母的身份撫養我長大的那人,其實是我的生母。」

      她這才吃驚的睜大了雙眼。

      「我父親是異族人,與我母親本無婚約,因此我的身分不能言說。」

      她說的平淡簡短,賞青卻可想像這其中蘊藏了多少波瀾起伏、辛酸隱忍,更塑成了她如今這沉默寡言、極度內敛不外放的性格。

      她不禁伸手過去,把自己的手蓋在她手背上,心中充滿了憐惜。愷抬眼看她,沉黑的眼眸中倒映著她白皙小巧的臉龐,雖然不發一語,賞青卻從來沒見過她這樣恍惚沈浸在思緒中的模樣。

      難怪她對瓦族的態度頗有矛盾……身為半個瓦族人,竟一直被安置在火場上監刑?這是故意的吧,要刻意割斷她與瓦族的聯繫,使她就算有一天得知真相,也不敢再拾起對父族血緣的絲毫眷念。

      她無法回頭,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只知道自己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眼看著弟弟生在眾人寵溺珍愛、母親的溫柔呵護之中,她卻如枯井死水般困在黃金殿堂的陰影下,一無所有,也毫無指望。

      「兩族的溶血本就不該存在,出生之際,母親以為我乃天閹之人,想著就這麼供我活完一生也就罷了。鄰近成年才發現異狀,我非物非瓦,非男非女,根本天厭天棄。漫無目的的活著……死後也只有墮入殺孽之界,只有妳,希望老天看在妳的份上,多給我一點時間。」愷低頭,望著自己的手說,「只要我還能握劍,必定盡力守護妳,萬一我不在了,妳有能夠自保的手段,我也覺得心安……」

      賞青此時淚盈於睫,忽然伸手到她頸後環抱,緊緊抱住了她,愷的身體頓時僵住了。

      賞青無從知道她此刻的感受,她也很少抱人,不太記得擁抱或者被擁抱的感覺,她只是感到無以名狀的強烈心碎難過。誰說快樂與人分享就會加倍,悲傷有人分享就會減少?明明不是的,知道有人比自己更可憐更悲慘,眼淚只會為她奔湧而出,為她感到更加悲傷。她依賴著愷,被她救了命,覺得自己從地獄中走了出來,卻沒想到時時刻刻都活在地獄裡的是愷自己。說不出什麼安慰言語,她不斷在心頭默唸:我知道,我知道,這些都不是妳願意選擇的,妳並沒有錯。

      什麼殺孽,什麼天厭天棄,自愷出生以來,身邊親近之人對她的態度不是利用便是忌憚。既然從無所得,如何能夠付出仁善?但她卻依然選擇救出了她。只從這一點上,也可看出她是個善良的人。

      這個殘酷的世界對心地良善的人總是多加折磨,非得歷經百般波折,才可得來片刻安樂。要好好的守護這小小的幸福,又需要花費多少思量與呵護?她只希望這一點點體溫可以代替言語讓愷知道,她並非孤獨一人,至少還有自己理解也關心著她。過了片刻,愷的背脊略微軟化,終於放鬆了僵硬的脖頸,垂頭前傾,把下颌輕輕放在她的肩頭。賞青感覺到她身體的重量,於是把她抱得更緊了。

      兩人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的心意盡通,決心相濡以沫,共同面對接下來路途上的艱險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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