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玉阶

　　父亲死时还念念叨叨一个名字——李浣牵，这是才自杀的挽明皇后。

　　苏家世世代代都在澍阳悝州，直至父亲，跟着李浣牵来到皇城扈宁。我想一切都可以证明，他深爱那个女人，为她背井离乡，为她舍名弃利，甚至为她，几乎成为宫中御医——她的贴身侍女，她的丈夫，她的女儿……都成为悝州城圣手苏泮的医治对象，理所当然的，他从不曾让她知晓任何。

　　父亲也是因她而死，突染恶疾，自暴自弃，最后跟着她走入坟墓。顾应煓兵变，其实我乐见其成，这样，或许可以了结父亲隐忍的一生。我一直不懂，既然心有所爱，为何还要娶旁人，要我这个儿子。后来我知道，一个男人，除了爱，还有责任。

　　这是我从顾饮箴身上看到的。

　　顾应煓还任着黎国将军时，我们便已结识。及至顾家得了天下，我便回了澍阳，兜兜转转好些年，又回来，他还是那个样子。

　　我在他府中住了一年，也正是那个时候，我听他说起青徊，黎国幸存的小公主。小时我并未曾入过宫，他却进出过多次。每每都是路过陨光宫，远远地看那公主欢快的身影，听她脆生生的笑。七八岁的孩子，竟一直记了十来年。

　　春日里他开始奉皇帝之命上了渡寒山刺探情况，那整个季节都见他隐不住的笑意。我总是说皇帝不可能容得下她，不如不见，可他怎会听我的。血洗靳无庵那日，他似喜似忧的回来，我便知道这之后该有什么变了。杀掉黎国余孽是他的责任，可他对那公主的，是爱吧。

　　我不觉得这有何矛盾，如他见证了靳无庵几十人的死亡，与彻夜雕一朵辛夷花簪时的心，都是一样的。我想父亲，大抵也如此。

　　一直与顾饮箴暗中联系的黎国左相何观庭，请我去风雨楼，顾饮箴自是愿的。我此去的任务却有趣，是替顾饮箴看好他的公主，又是替何观庭观察那公主，学他的言行举止，然后侍机杀她。

　　青徊也算我遇到过的唯一一个谈得来的女人，经管我从不会跟她说计划之外的话。至于她那个“朋友”，从前似乎也是个小郡主的。

　　我从不会应任何人的死感到可惜，从父亲开始，到青徊。不过她是不能死的了。离开前心里好像有点歉疚，我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说我一切看得太透，人生无趣。我承认的确如此，但绝非她所想的无趣。我早已不知趣是什么，哭不知为何而哭，笑不知为何而笑，这样的人，怎会无趣？

　　听闻顾饮箴带了青徊朝澍阳来了，彼时我已身在悝州，祖父尚在，便待在他的回春堂，安安分分做个中医大夫。

　　谁说流浪是一件幸福的事，那是不知心中方向，不知何处可栖，不知明日饥饱，哪里是幸福。
　　那许是我称得上朋友的两人了，悝州要遇见也是幸事。我突然惊讶我这无异于世俗的期待心情。

　　原来无心久了，也会贪恋起寻常事来。

　　是了，父亲在世时常说，生命里苦难太多，唯有寻常事里的幸福，能叫你面对一切毁天灭地的糟糕事。

　　我终于懂他，也懂了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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