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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当年初见时
我自进屋以来,心头便存着些疑虑,一来,我并不能完全信任这个李旭,他派人去救,就一定能救得出来吗?不过苏狐狸的命都握在他手上,我也不能质疑人家,惹他不高兴。二来,就是这李旭看上去身体孱弱,而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八,确实弱的有些不正常,那么,与云隙签订那什么契的另一个人,一定是他吧。
不过,云隙和李旭的关系,就不用再猜了,男男女女,情情爱爱,无非就那点破事。
我正沉浸在我自己的思绪中,故而我被云隙这一站吓了一跳,她却毫不在意的走到李旭身边,低下头问他,
“李旭,我给你解契,好不好?”
她的头垂得特别低,声音有些颤抖,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旭微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云隙的头发,眉眼间尽是温柔。他偏头看向小院里繁星浩瀚的夜空,清冷的星光下,他的侧脸美好而不真实,他说,
“小隙,我要死了。”
声音里透着无数的遗憾和眷恋,让人鼻子一酸。
云隙没有说话,整个小院就安静了下来,于是外面的喧闹声更加明显。
良久,她轻声应道,“嗯。”
李旭忽然就笑了,安静而明亮,他端起桌上的茶,浅浅的啜了一口。他看向我,然后开口,
“这些天,小隙给女先生添麻烦了。”
我此刻心中正挂念着苏狐狸,原本就有些恍惚,他这忽然一句话,我竟愣了好半天才回答,不过,我好歹也是个老江湖了,对于自己的情绪,我也算是个善于掩饰的。
“李公子客气了,原本也不算什么。”
说着我瞪了云隙一眼,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之前还为了她的“少爷”把我往地上一推呢,一见了这李旭,真是什么都忘了。
李旭仍是淡淡的笑着,说来他这个人也真是奇怪,都快要死了,但是自从我见到他以来,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淡淡的微笑,温和而又疏离的模样。
他又啜了口茶,对我说道,
“姑娘不必如此担心,这府邸乃我一手布置,救个人到底还是不成问题。”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这人居然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头一次有人能够一语道破我心中所想。通透至此,真是一副玲珑心肝啊。
不过,他这么一说,我还是放下心来,顺手端起茶,抿上一小口,只觉得神清气爽,香醇回甘,暗道李旭这家伙着实是会享受。
我抬头对上李旭的目光,他仍然是气定神闲地坐着,一派云淡风清,青衣飘然,目光澄澈而明亮,仿若世事皆已了然于胸。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人却已是半个身子进了黄土,倒真是应了当年那个瞎子曾说过的,“世事洞明,玲珑通透,必遭天妒。”
我正如此思量着,只听“嘭”,似乎是茶杯掉在地上碎了。我一看李旭,他的脸此刻白的吓人,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宽大的袖子掩住半边脸。他剧烈的咳嗽着,孱弱的身子似乎下一刻就要散架了。
云隙愣了片刻,立刻走上前去,熟练地为他顺着气。然而咳嗽并没有停止,他咳的更厉害了,每一下都让人心惊。李旭似乎已经意识模糊,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云隙怀里,眼睛微微眯着,虚弱地颤抖着。
云隙一下一下轻轻地为他拍着背,好半晌,那让人心惊肉跳的咳嗽,才渐渐停了下来。而李旭早已失去了意识,他闭着眼睛,不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死死地拽着云隙的袖子,轻轻的呢喃,他说,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眉宇间尽是期待与惊惶。
云隙听见这句话身子微微一震,忽然弯下腰,抱紧了李旭,将头埋在他的肩窝,轻轻蹭了蹭,
然后,她抱起李旭,往里间的卧房走去。
李旭似乎很轻,我看她抱得毫不费力。
过了一会儿,云隙出来了,她坐在我对面,拿起那杯李旭剩下的茶,仰头,一饮而尽。她忽然问我,
“妹子,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我点点头,凑近了些,表示愿意倾听。
这男女之间的故事,总是脱不开情爱二字,妖怪也不例外,就像白狐,总会遇见一个书生一样。云隙的故事,大概也差不多。
十年前,我朝北有匈奴,南有海盗,在内,贪官污吏,层出不穷,江山风雨飘摇,百姓怨声载道。
那个时候的京城,几乎是一片混乱,即使是在大白天,走在大街上,也要担心有没有人从背后给你一刀。
四五岁的小孩子衣衫褴褛,手上攥着一个破碗,小脸上尽是泥污。他弯着身子,在人群里挤过来挤过去,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地上竟落了个烧饼,被一只金玉相绣的靴子踢得飞起。他几乎是大喜过望,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伸出手想捡那个烧饼。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人群迅速地向四周散开,夹杂着一两声惊恐地呼唤。随后传来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
之后,风几乎是贴着面颊呼啸而过,人群里惊恐的尖叫离他仿佛很远,一切都像梦一样,他还是握住了那个烧饼,还是热呼呼的呢,他笑得弯起了眼睛,像两弯月牙。
他回头,看见金玉相成的马车驶过,铮铮马蹄踏过,特别气派的模样。然后,滚烫的鲜血溅上他的脸颊,他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往腿上一摸,仅是一滩血沫......
奶声奶气的哭喊声,很快在嘈杂的风里消失不见。
那个小孩子最后还是死了,而那个时侯的云隙,不过是个刚刚踏出池塘的小妖怪,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学着人类小姑娘的样子梳着双丫髻。她一个人呆了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为什么活着。久到,连生命的诞生和逝去,她都漠然。她看见了很多事情,又不停地忘记这一些事情。
不过,早上的时候,她买包子走过街边,她看见,那个小孩子去捡烧饼,她看见那个小孩子微笑,最后,她看见那个小孩子变成一滩血沫。然后,她跳上街边的屋顶,在那里坐了一天。
她看见街道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但是却没有人,理会街边那个血肉模糊的小孩子。
她看见了无数个小孩子,和之前那个小孩子一样,在人群里到处寻找吃的。就算是被泥水沾染,尘土包裹,他们都还是一脸欣喜的模样。
她看见,街边的酒楼前,停着一辆有一辆金玉相成的马车,一个又一个人进进出出,满面油光,肥头大耳,满脑肥肠。
她忽然感到愤怒,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宽慰自己说,就当是一时兴起吧。
她偷偷溜进酒楼的厨房,在熬的正香的粥里,放了一把巴豆。
等她出来的时候,她却愣住了,血肉模糊的小孩跟前,停下了一辆马车,木头做的。
马车上想下来了两个壮汉,将小孩收进一卷草席里,然后走下来的是一个少年,一袭青衣,玉冠束发,唇红齿白,清雅俊秀。
深蓝色的天光里,少年的背影就像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水墨画。
只不过似乎身体不太好啊,她看着少年,心中想着。
少年对着草席,行了一个人类所谓的大礼,然后就走上马车,不知去了哪里。
好久没遇见这么有意思的人了,她看着远去的马车,摸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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