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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国篇:有匪君子
再回到映月轩,林纾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二皇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林纾虚脱地询问送她回来的墨濯。
墨濯沉吟道:“太子大概误会了你去探望吴太傅的意思,为了保全吴太傅和保护另外十二位青年,太子只能这么做。”
林纾的脑子一阵轰鸣,原本以为自己这样做,可以帮吴太傅化解危机,谁想到自己的善意之举,会成为事态恶化的加速剂。
“既然太子动了杀心,而且,又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举,你为什么要救我?”林纾不解看向墨濯。
“因为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你今天肯去探望吴太傅,说明你还有仁义之心。而且当时在太傅府外,你能够舍己救人,更说明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善心。”
林纾不敢相像,如果不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去探望吴太傅,又恰巧救了那个孩子,二皇子会不会对今天的事情袖手旁观呢?如果,刚才太子发现她听到了他的话,是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难道,事情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吗?如果你去劝太子的话,他会不会听呢?”林纾急切地问。
“事情到了现在,任何人都无法逆转局面。如果不想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你还是当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这样会更好一些。”墨濯神色凝重道。
林纾断定,如果太子成功地杀死了霖启辄,那么,下一步所要铲除的就是她了。他不会,也不必再忍受她这个奸臣之女的存在。
“如果,霖启辄肯放过吴太傅和那十二个年轻人,太子是否可以放弃暗杀的计划?”
“没有人可以阻止你父亲贪婪的野心,他不会放过与他做对的人的,他的脾气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墨濯的目光锁定在林纾的脸上,“皇兄在我的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我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他在警示她,如果她将此事透露出去,或者擅作主张进行调和,使刺杀计划暴露,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挽回吗?”事情远远比她估计的还要复杂,现在想置身事外,完全不可能了。
“你也许还不知道,吴珺儒被弹劾,不仅是因为他袒护编撰史书的十二才俊,更因为他上书言明要国主调查赈灾粮饷,追查粮饷被克扣侵吞之事,触犯了霖相国的利益,所以,他才借故诬陷吴珺儒指使史官篡改国史,图谋不轨,将谋反的帽子扣到了吴珺儒的头上,奏请国主诛其九族,企图借此将与自己做对之人赶尽杀绝。”
“难道不是十二才俊联名状告霖……我的父亲吗?”林纾一着急差点直呼霖启辄的大名。
“那十二才俊是吴珺儒的门生,吴太傅上书在先,此事早已经招致你父亲的不满,但因国主并未因此展开调查,所以才暂时压制下去。国主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国之栋梁。没想到随后十二才俊在朝堂上公然上书,震惊朝堂,霖启辄为了保护他们,才不惜舍身取义。”
“怎么会是这样……”
“政治是很复杂的东西,不是一眼就能够看得明白的,有时候亲眼所见和亲耳所听的也未必是事实。即便身为国主和皇子,也会无能为力的时候。”
从墨濯的脸上,林纾看到了沉重和无奈,原来表面从容潇洒的他,也会心存忧患,对现实感到痛苦和郁闷。
“古往今来,律法便不只是为统治百姓而制定的,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身为百姓衣食父母的官员。所处的位置越高,身上要背负的责任越重,如果没有心存百姓的意识,而利用职权为己谋私,所犯下的罪恶和对百姓的伤害,就更加难以估量,甚至会成为一个国家的灾难。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墨濯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和认真。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但真的直面这些,陷身其中的时候,却发现很难接受和面对。
“何谓大义灭亲?如果能够为了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不因亲情而徇私枉法,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才称得上大义。我们每个人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身为皇室的人更是如此,即便有一天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去捍卫国家,身为皇族之人是没有资格退缩的。”
说完这些,墨濯叹了口气,继而道,“你觉得太子下达暗杀的命令,自己就不需要承担责任和危险吗?他是在拿自己的命换吴太傅和十二才俊的命,以及国之清明和安宁。所以,现在处境最危险的不是你的父亲,也不是你,而是太子自己!”
林纾心里又是一震,从得知太子要刺杀霖启辄后,她一直处在巨大的恐惧之中,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
“亲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同样是命,国家的安危和权力永远凌驾于个人的利益之上,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不管是谁,都必须遵循这个准则,任何人都不可能例外!”
她不怀疑,为了保护吴太傅和十二才俊,为了墨国的江山社稷,即便杀了她,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原来多情和温柔的二皇子,也有如此冰冷残酷的一面。
她没有办法责怪对方的表里不一,因为那个错的人是“她的父亲”。墨国的百姓在遭受着灾难,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皇城外饿殍满地,而霖启辄却以权谋私,大发国难财。
一边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一边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上天竟然给了出了这个一个难题!
“这身衣服也是你自己亲手做的吗?”墨濯突然转换了话题,刚才还义正严词,面如冰霜,现在又柔情款款,温情脉脉,简直判若两人。
“哦……”林纾错愕地抬头。
“这一身装扮很适合你,很漂亮!”
“二皇子殿下……”看到墨濯清风朗月一般的面容,林纾一时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想知道你打算送给我的词曲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可以弹奏给我听吗?”墨濯冷峻的神色恢复到平时的温柔和儒雅。
林纾稍愣了一下,就听到外边传来茗兰和晴莲说话的声音,墨濯大概听到有人进了园子,所以才临时转换了话题,免得让人起疑。
见墨濯目光殷切地看着自己,林纾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走到琴台前坐下:“既然二皇子有此雅兴,林纾就献丑了!”
茗兰和晴莲走进来,见到二皇子均是一愣。
墨濯面色平静道:“我和太子妃在此探讨琴艺,你们都下去吧!没有太子妃的应许,不要随便进来打扰。”
茗兰和晴莲疑惑地看着主子,面主子默不作声,又被二皇子的身份和气度所震慑,答“是”后,就紧忙退了出去。
林纾心里明白,墨濯是不希望她被太子怀疑,所以才如此安排。被人怀疑她和墨濯关系暧昧,总强过被人发觉她知道了最绝密的秘密。
“对不起,我连累了你。”林纾有些愧疚道。
“如果真觉得抱歉,就好好为我弹奏一曲,我可是非常期待得到这首属于自己的佳作呢!”墨濯在一旁坐了下来,顾自倒了一杯水,神色从容坦荡。
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岂有收回的道理?而且为了不让人起疑,还是弹奏了吧!
对于墨濯,他的君子之风是林纾内心最深的感触。《诗经》中的《淇奥》赞美德才兼并备、宽和幽默的君子,充分展示了男子真正的美在于气质品格,才华修养,表达君子让人永远难以忘怀的情感。将这首诗赠送给墨濯倒是恰如其分。
早上,从太傅府出来,她答应为他弹奏一曲,除真心地想把这首赞扬君子的诗词赠送给他,另外还有一层意思,便是让他知道,自己是欣赏他敬重他的,就像朋友和知己那样,他对霖姝究竟是怎样的情感,她拿捏不准,索性借此诗词表达自己的心意,避免他误会了去。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整个弹唱的过程,墨濯都神情专注地听着,一曲作罢,两人都沉默不语。
墨濯是个聪明人,林纾相信她的意思,他已经懂了。
如果换一个时间和地点,这首曲子弹奏出来,也许会更好一些吧!对方刚救下自己的小命,就表明自己的立场要保持距离,这样是不是太忘恩负义,没有人情味儿了呢!
就在林纾有些懊恼和错乱的时候,墨濯却笑了起来:“果然是好词呢!这首诗我很喜欢。只是不知道,在太子妃的心里,太子又是怎样一个男人呢?如果他也愿意聆听一曲,太子妃会弹奏什么曲子?”
“他不会愿意听我弹奏的。”林纾心下黯然。
“刚才叨扰了,我也该走了。希望我说的话,太子妃能够放在心上。太子的性格我了解,他即便憎恨一个人,也不会滥杀无辜的。”墨濯起身,一身从容潇洒的气度和先前无异。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记得的。”
墨濯点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房门再度被关闭,只剩下一个人的空间,很冷,很孤独,让人莫名地恐慌和无助。
墨濯的话意很明白,她只要置身事外,就不会有危险,就算她是霖启辄的女儿,太子也会暂时放她一马,至于以后要怎么安置就很难说了。
现在有霖启辄这个靠山,太子尚且对她如此冷酷决绝,如果失去了霖启辄这个依靠,只怕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是杀是留就看太子心情好怀了。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随时都得担心脖子上的脑袋,这样岂不是生不如死?
如果是这样,她岂不是成了太子捏在手里的一只蚂蚁?他想捏捏就捏捏,哪一天捏烦了,一使劲,自己就挂了!想到这里,林纾内心陡然生出有一种命如草芥,任人采割践踏的感觉。
作为太子妃,太子肯定不会让她轻易地离开太子府,过随心所欲的生活,最好的待遇,就是将她软禁起来,就算衣食无忧,却不会有自由可言。
林纾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眼前一抹黑。伸出手指,发现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才意识到天已经大黑了。
门发出响动,她本能地扭头看过去,正好看到一个脸色惨白的女人擎着蜡烛走进来,顿时失声尖叫:“啊……”
“娘娘,你怎么了?”
等对方到了近前,才发现是晴莲,刚才一个人想事情想得魔怔了,晴莲恰巧进来,又拿着蜡烛,烛光从下往上照在脸上,当真吓人得很。
意识到是自己吓唬自己,林纾这才缓过劲来,一拉住晴莲的袖子就不肯放开了:“你不要走……”
“太子妃……”晴莲愕然。
“不要走。”
“是,娘娘……”
晚上,晴莲陪着主子睡在床上。
林纾抱着猫咪小胖,晴莲则打着蒲扇,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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