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飞伯劳西飞燕

　　一直到第二天坐到林木森的对面，看着桌子上放着的脸一样大的包子，花娇还在疑惑，自己究竟是受了什么蛊惑，竟然一大早爬起来陪林木森吃早餐。素面朝天，脸上还有昨晚睡觉压出来的浅浅的印子。
　　早餐店在小区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小区里相熟的阿姨们，见到花娇大清早和林木森吃早餐，都冲花娇笑的暧昧，花娇窘得无以复加，恨不能让林木森打包带走。偏偏林木森兴致颇佳，硕大的包子，外面一层薄薄的皮儿，里面全是粉条和豆腐，咬一口，唇齿留香，脸上的那份享受让人动容，花娇忍不住把要脱口而出的催促默默地咽了下去，低头喝自己的那一碗豆浆。
　　人声鼎沸，包子和豆浆碰撞出来的奇异的味蕾的享受，温暖又亲切，坐在自己的对面的女孩颔首低眉、默默无言，俗世的快乐和欢喜让林木森感慨，有一份激荡的快乐在胸腔中涌动，千言万语似乎要破堤而出。终于忍不住问：“花花，你知道Invasion of Grenada吗？”
　　“格林纳达？”花娇反问，“是一个国家？”
　　“是的。”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国家？”
　　“你知道1983年美国invaded这个国家吗？”
　　“入侵，invaded。”花娇给林木森解释单词，“不知道。”
　　突然想到林木森是出生于1983年的，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故事，凝神细听。
　　“1983年，”林木森突然觉得中文不够用，换成了英文，“我的爸爸是医生。”
　　花娇听到林木森用到was这个词，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抬头看林木森，林木森却低头看桌上装了满满醋的白瓷瓶。
　　“他在格林纳达帮助贫民做手术，完全没想到美国军队突然入侵，炸弹在头上炸响。我的爸爸再也没有回来，那个时候我刚刚三个月。妈妈说她听到这个消息差点疯掉。”
　　林木森将视线移到对面坐着的花娇身上，正看到大滴的眼泪从花娇的眼睛里掉下来，砸在桌子上，四分五裂，忍不住伸手去替她揩，但是那眼泪仿佛是绝了堤的洪水，汹涌而泛滥。
　　“嘘嘘，花花，没关系，没关系！”林木森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的眼泪可以这样惊心动魄，这样滚烫灼热，只是为了他，为了他自己几乎都不去回顾，淡忘的记忆。林木森一向觉得自己对爸爸的记忆是封存在相簿里的照片，没有温度，没有关联，即使每年春节跟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表兄表妹团聚，也带着窥探的审视的目光。
　　花娇接过林木森递过来的手帕，捂住眼睛，这一份汹涌的悲伤让花娇自己也吃惊，心里为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高大的，好像永远不识愁滋味的男人心疼，那么伤悲。
　　“花花，我很幸福的。五岁的时候，我的妈妈和我的继父结婚，继父对我非常好，如果他不是金发碧眼，我都要以为自己是他亲生的孩子。”
　　见花娇仍拿手帕捂住眼睛，湿漉漉的要滴下水渍来，伸手拉过花娇的手，白白的嫩嫩的一只，手背上还有四个陷进去的小窝儿，卧在自己的掌心，小小的，灵动的。忍不住低下头，唇触到手，豆腐一样的细腻温润，在手背上印下一个吻，又将那四个可爱的微微陷下去的椭圆的小窝儿吻了一遍。林木森一向对记忆中缺失的爸爸以及来自东方古国的文化和传承不好奇。即使在美国，林家也保守着古老的传统，男主外女主内。据说奶奶一辈子没工作过，在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林木森曾经嗤之以鼻。觉得是爷爷对奶奶的占有，让奶奶无法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只是依附在爷爷这颗大树上的一株藤萝。但是这一刻，林木森觉得隐藏在自己血液里的东方密码被激活，他突然生出一个想法，他要长成爷爷那样的大树，荫蔽保护这个让他心动又心疼的女孩。
　　花娇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云朵拂过，熨帖又美妙，奇异的止住了泛滥的泪水。拿下手帕，见林木森握住自己的手，哪里是云朵，分明是他的唇拂过。又羞又窘，挣脱林木森的手，缩回来，放到桌子上，还是难堪，用另一只手握住，站起来要夺门而逃。
　　“花花姐姐。”花娇赶紧回头，是丁丁。
　　“花花姐姐，我的爸爸。”丁丁拽着他身边男人的手，向花娇介绍。
　　“丁丁爸爸，您好！”花娇赶紧跟他打招呼。
　　“你好！经常听丁丁说起你，说你对他特别好。谢谢你！”
　　“您别客气。丁丁很听话，我很喜欢他。”
　　林木森看跟花娇说话的这个男人，身量虽然不高，但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让人不能忽视。见林木森打量自己，冲他点头。回头对丁丁说：“花花姐姐和朋友吃早餐，我们不要打扰他们，好不好？”
　　花娇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
　　“花花姐姐，我和你们坐一起好不好？”说完也不管花娇答应不答应，坐到了花娇旁边的椅子上。
　　丁丁爸爸没有办法，歉意地对花娇说：“真是不好意思！被他爷爷奶奶惯坏了，一点礼貌都没有。”又冲林木森歉意的微笑。
　　“没关系，一起吧。”花娇巴不得丁丁打岔。
　　丁丁爸爸点了早餐坐过来，男人和男人之间永远能搭上话，丁丁爸爸和林木森聊得热火朝天，中文英文自如转换。花娇懒得听，跟丁丁比赛吃早餐。
　　丁丁嘴里塞满了包子，油乎乎的一张嘴贴在花娇的耳边，“花花姐姐，那个男人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花娇赶紧否认，“不是不是！他是我的学生。”
　　“为什么他看起来和我的爸爸一样大，有这么老的学生吗？”
　　“丁丁，你忘了吗？我告诉过你啊，我教外国人汉语。他虽然年纪很大了，但是他不会说汉语，所以要学习啊。”
　　“哦。”又问：“真的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花娇摇头。
　　丁丁贴在花娇耳边又问：“那我爸爸做你的男朋友好不好？”
　　花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赶紧抬头看对面的两个男人，两人相谈正欢，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情况，一颗心悄悄放回到原处。
　　“丁丁，你这样说是不对的。你看你叫我姐姐，怎么可以做你爸爸的女朋友呢？你要找一个阿姨做你爸爸的女朋友。”
　　丁丁皱着眉，想了想才说：“花花姐姐，你说的对。”
　　花娇怕丁丁再说出类似的尴尬的话，叮嘱他：“一定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哦，要不，你爸爸会批评你的。”
　　丁丁赶紧保证：“我不会说的。”
　　花娇把勺子递给丁丁，“喝豆浆吧，别噎着。”
　　这一个早晨花娇过得惊心动魄，哭了那么久，脑袋嗡嗡的疼，果断拒绝了林木森送自己回家的请求。
　　回到家躺在床上还在发愁，经过了今天的这件事情，该怎么继续面对林木森，星期一上课该得多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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