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公子的受

　　我在那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养了三天的伤，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霜白也没通知一声，直接在我还昏昏欲睡的时候把我硬生生摇醒，然后带我去了训练的地方。

　　我训练的地方更换了，不再是那个不见天日，充斥着小孩和恐怖的暗室，而是一个宽敞的，地上铺着光滑的地砖，类似于古代武术道馆的练习场所。这里的人不再是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而是那种身材魁梧，身形姣好，真正意义上的刺客。

　　我跟在霜白的后面，环顾着四周。那些人有的独自站着玩这手里的飞刀，有的两两三三的坐在一旁，一边看着我一边小声的说着悄悄话，还有的干脆就躺在地上，背向所有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听小福说这里的人都是小时候活着从暗室里进阶上来的佼佼者，甚至听说还有人是直接从小孩的尸体堆里爬出来的。简而言之，这里的人都是强者中的强者。

　　霜白带着我走到场地的最中央，然后像个训练士兵的教官一般，一声令下，便让这个封闭的场地中的所有人集合整队。不似小孩那样散漫无纪律，一旦霜白一声令下，方才那玩刀子的人瞬间收起刀子飞到霜白跟前，那些本在窸窸窣窣的讲话的人也立马停止了聊天，还有那我以为躺在地上睡着了的人也马上窜到霜白面前，跟光一样快。差不多就三秒，一排队伍已经站好，所有人都昂首挺胸，姿势挺拔，像是一颗颗不会倒下的松树，令人赞叹。

　　见人到齐，霜白唤了站在一旁的庆年一声，只道：“庆年，把东西给取来。”

　　闻声，庆年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朝霜白恭敬的点了点，再小跑出了训练场，像一只在空中飞行的飞隼，以极快的速度飞上天，消失在众人眼里。只过了将近五分钟，完成任务的庆年背着一个布包回到了训练场，然后将布包交给霜白。整个过程都十分流畅，根本没有什么岔子或者耽搁。

　　霜白将布包打开，只见一把稍稍有些弯，比匕首再长一些的刀静静的躺在黑布之中。霜白抽出了垫在刀下的一块三角形的黑布，对着我道：“夕雾，过来。”

　　我站在霜白面前，而比我高了许多的霜白亲自蹲下身子，将手里那把刀递给了我。

　　待我接过刀，他又将那能够蒙住我半张脸的黑布系好，郑重的对我说道：

　　“从此你就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顿了顿，他又严肃道：“今后，你得抛弃你的过去和未来，一心一意，当一颗石头。一颗不能掉泪，不能仁慈，不能犹豫的石头。”

　　看着他那双棕色的瞳孔，想起站在我身后的小福和庆年，以及那一个个站在我身后的蒙着面，眼里浸满了杀气的同僚，我想，以后我大概得和他们一样，不做人，而是成为一个没心没肺的杀人机器。

　　望着训练场的屋顶，在这个地方，我能后悔吗？不，在这个地方我根本没有退路，更别说是选择。

　　“这把刀今后便是你的了，对于刺客来说，第一把刀往往都会伴随自己一生。好好珍惜。”

　　我看着手里那把刀柄镶着一颗绿宝石的刀，心想，看来这玩意就是今后要伴随我的伙伴了。

　　我能不要它吗？答案当然是不能。

　　想到这里，我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刀，看着站在我眼前的霜白，而霜白似乎看到了我眼里的决心，只是冷淡道：“好了，去排尾站着。”

　　说完，他指了指队伍最后那个位置，示意我站过去。小福站在了排头，庆年站在了第二个，我从排头往队伍最尾走过去。这一路，比他们都矮小的我抬起首看着那些蒙着面的人，看尽了各种眼睛，千姿百态。有的眼里无神，一看就知道根本就是在发呆，有的眼里混着一抹绿色，据说那种人是常年杀人，戾气攻心以至于眼睛都会和饿狼一般，发着绿光，还有的眼里带着高傲和不屑，大概根本看不起我这个只有九岁的孩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以布掩面，眼睛成了所有情绪的宣泄口，而今后，我也是如此。

　　当我站定，只听站在前方的霜白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快速的抽出了属于自己的刀，蓄势待发。作为新手的我抽刀的速度是最慢的，当我隔壁那人已经摆好姿势，我才刚刚把收在刀鞘里的刀刃抽出来。

　　“抽刀，出刀，旋刀，刺刀为一组，每只手一百组。”

　　霜白就像个布置作业的老师，把任务都布置好了。

　　我旁边的老手们都以光一样的速度做成这四种动作，而一窍不通的我只能愣愣的看着他们，研究着他们手上的动作。他们的速度十分的快，也没人给我做分解动作的指导，只能跟着人家依葫芦画瓢，从滥竽充数到滚瓜烂熟。

　　当我使尽力气挥洒着汗水的时候，走队伍前面晃悠的霜白走到我面前，挑着眉看着我的动作，然后道：“速度太慢了。”

　　比起那些成年人，我也知道我速度慢，可是，这种训练从本质上就是错误的。因为正常的训练不会要求一个九岁的小孩追上成年人的速度。

　　左右手两组都做完的我精疲力尽，大汗淋漓，直接往冰凉的地板上倒去，而小福庆年那些人早就习惯这样的练习，只是轻松的站着用手擦拭着锋利的刀刃。

　　没一会儿，当我还没缓冲过来，只见几个穿着类似家丁服装的人搬东西上来。当他们把一具以树枝傍着，固定成行走状的女尸搬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给我练习的不再是木桩人，而是尸体。那女尸的皮肤还完好无损，面容上那精致的妆微微有些花，披头散发，瞳孔放大，未裹衣裳，袒胸露/乳，看样子应该还没死多久。她的头发上和指甲里虽然还残留着泥土，但看指甲和头发的保养程度，这女的应该是王公贵族，不然就是大家闺秀。

　　看着那具女尸，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而站在一排尸体后的霜白却说：“这些都是轩辕氏皇族的尸体，还很新鲜。”

　　霜白说尸体很新鲜，说的就像一块五花肉很新鲜一样，口吻轻松自在，气定若闲。

　　还没等我缓过来，霜白抽出自己袖子里的刀，直接往一具尸体上砍去，待鲜血溅完，他轻松的说道：“接下来，以抽刀，出刀，旋刀，刺刀，攻击尸体要害部位，一气呵成，将刀送入尸体内部。然后再迅速抽刀，旋刀，收刀入袖。此为完成一次攻击。切记动作要自然，连贯，迅速以及刀不露白。”

　　他说完，所有人都照做了，唯独我看着眼前的女尸，拔不出刀，下不了手。

　　我看着那双睁大的眼睛，看着她凝固的痛苦的表情，心想这个人死之前应该经历了十分恐怖慎人的事情。我的耳边是唰唰刷，刀子划过风发出的声音，以及那噗呲噗呲，刀子刺入尸体皮肤，鲜血迸发而发出的声音。周围的人都以他们认为的正常的模式在对待一个死去的人，拿着刀子在他们的身上挥砍着，刺着，挖着，而唯独没有动手的我明白一个道理，死者为大。

　　大概是见我一个人愣愣的站着，霜白走到我跟前，问我道：

　　“夕雾，你为什么不动手？”

　　我抬首，鼓起勇气与霜白那双棕色的眸子对视，只道：“我不能。”

　　听我这么说，霜白抬首，做了一个让大家都停止的手势。

　　大家一停手，整个训练场里又安静里，只是弥漫着一股血的铁锈味和尸体腐败而发出的腥臭味。

　　“五年前，轩辕氏命人挖东西贯通的运河。那年，江浙一带的男人甚至男孩都去了，可惜，夏天的时候发了大水，死了好多人。你们谁是那年大水里生还的孩子？”

　　霜白一问完，站在我旁边的那几个人都举起了手来。

　　接着，霜白让他们把手放下，又道：“几年前，轩辕氏为了抵御关东的傅家军，临时组建了镇北军，好多人都被拉去临时参军。谁知，镇北军全军覆没。你们当中，谁因为轩辕氏那场用兵失误的战争而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这个问题一出，大部分的人又举起手来，而我也记得，晚夕雾的父亲在那场战争里送了性命。

　　“一年前，傅家军带兵攻破了青州，南下陆续攻破了江宁，平江等城池，你们中谁因为这些战争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霜白问完，我还剩下的那些没举手的人全部举起手来。

　　原来，大家都是因为战争而无家可归的幸存者，可怜者。

　　霜白用素手指着一具男尸，道：“倘若轩辕氏治世有方，国泰民安，大家还会受这样的苦吗？倘若轩辕氏能将更多的人力财力花在演武练兵上，还会有战争让大家颠沛流离吗？因此，错的都是轩辕氏，错的都是这些平日里酒池肉林，昏庸无道的皇宫贵族。因为他们的错才造成我们的悲剧。他们生前是我们的仇人，如今，现在拿他们的尸体练练手又任何？毕竟，作奸犯科之人本该受那千刀万剐之罪。”

　　说完，霜白看着我，问我道：“夕雾，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轩辕氏难道不是你该恨的人？”

　　我摇了摇头，只道：“不是这样的。”

　　确实，是轩辕氏的失误酿成了如今战乱的结果，酿成了在场所有人的悲剧，可是，其实这种说法只是把一切的错都归咎在轩辕氏身上罢了。

　　霜白见我这么否定他，他沉默了。整个训练场寂静的像块没有生人进出的坟地，隐隐约约，我还能听到谁倒抽了一口凉气。霜白的脸色沉着，也没有扬起刀也杀我，只是瞥了我一眼，离开了我跟前。

　　到了晚上，外面的天色暗了，大家都结束了训练，出去夜跑了，唯独我还紧紧的抓着那么从未拔出的刀，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站在那那具女尸前。其实，我本来可以随便在这尸首上划几刀，然后完成任务，跟着大家去夜跑。然后找个大家反正都在砍都在刺，我又不是一个人这种心态草草了事。可是，我心里有杆秤，我知道这个人跟我无冤无仇，她生前我不能杀她，她死后我不能不尊重她。

　　当我还想着的时候，训练场的门被重重的关上了，霜白走到我跟前，叮嘱道：“你什么时候愿意下刀，就什么时候休息。你不下刀，那就永远站着好了。”

　　说完，他离开了，而我依旧咬着牙，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愿意下手。

　　我有原则，我要贯彻我的原则，即便我已经是个拥有刀刃的罪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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