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无绝

　　七月的平遥闷热干燥，莫里却仍裹着严严实实的长衣，她长于青林，素来讨厌炎热，这炙热的阳光照得她心情烦闷。

　　自将血符交给苏裘已经过了三天，间谍的身份她已心中有数，只等个好机会将他揪出来。夜里她便寻了苏裘出来，说是想共饮几杯舒散下心情。

　　苏裘素来贪杯，不过荀修管的严她倒极少有醉酒的机会，当看到莫里拿来的平遥一绝扶头酒时眼里都亮起光来。

　　扶头酒酒性醇厚浓烈，苏裘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就红了脸，莫里饮了几杯也染了酒意沁出薄汗来。苏裘望向莫里裹得严实的脖子，微醺着问她：“这天气这么热，你不觉得难受么？”

　　“这几日身体不适，想闷出些汗来或许会好些。”她又倒了杯酒给苏裘，看着她目光渐渐迷离，“天也晚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苏裘摆摆手，笑着道：“无妨，我自己可以的。”

　　莫里便坐在位置上，噙着笑看着苏裘摇晃着身子往回走去，眼里一丝醉意也无。她伸手抚过自己脖子，笑得如罂粟般绝美。

　　两年呵，眼前的少女为何就能一如既往的单纯不知世故？而自己，就连这样的生活都得感谢她的恩赐？她曾经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却眉眼里都是化不开的血，她不甘心，明明自己哪一样都比她好上千百倍，为何得到的却不及她万分之一？不过，她会亲手毁掉这一切的，她心中的刺，她要亲手拔出来。

　　少女跌跌撞撞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她起身，幻化成苏裘的模样，灌了几杯酒下肚，眼里染上熏熏醉意后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于潜国的间谍，平遥的都尉是吧。她勾起抹浅淡的笑。

　　卯时刚过，天还未亮，莫里穿行在花园里，薄雾沾湿了衣襟。她计划得很好，昨夜灌醉了苏裘，而后自己幻成她醉酒的模样去见于潜的内间，假装无意告诉他血符在自己手中。内间便急不可耐地潜入了苏裘房里，苏裘还不能自己劈出空间来存放物品，能做的不过是藏在房里哪个角落。内间很快便找到了血符，带着它便想溜回于潜。如今她只要拦住他，先关押在某处，而后以弄丢血符的罪名先处置了苏裘，再把内间呈上将功抵过，自己便能脱身。

　　虽说苏裘是尊上的心头肉，但尊上无论如何也不能罔顾军法放过苏裘。自己有功相抵，本也是出于好意，又有陶唐宿相保——她相信他说过的不会怪罪于她，尊上又能如何责罚她？苏裘如今已是她心上过不去的业障，她既然放不下只能用毁灭来破除。

　　心里把所有的计划再思量了遍，莫里加快了脚步。迎面却撞上了个黑衣男子。

　　“将军？”她失声喊出，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陶唐宿。

　　陶唐迈步欺近她，半黑中看不见他神情：“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居然能这种时辰在这种地方相遇。”他似乎是笑了，声音轻佻：“既然如此有缘，不如就趁此做些更有缘分的事情。”

　　他揽住她腰，手探进她衣襟里，食指腹部的茧在她脖上吻痕出反复游走。莫里担心若是迟了让内间逃回了于潜国，自己怕是再难辞其咎，身形微动避开了陶唐更进一步的动作：“将军，属下还有事，能不能让我先行离去？等处理完了，怎么任将军处置都行。”

　　她边说便想赶紧离开，却被陶唐宿拉住了腰带。他使力一扯便将她拉入了怀中：“有什么事情比与我在一起还要重要？”

　　莫里还想挣扎，他却低头吻住了她，舌头撬开她贝齿硬是塞了个药丸到她嘴中。强迫着她吞下，他低低笑开：“真是个听话的小东西。”

　　怀里人已渐渐昏睡，他一把扛起她往房里走去。

　　再醒来时已经过了晌午，陶唐已经从床上坐起，她便躺在他腿上，睁开眼时正对上陶唐宿若有所思的目光。

　　“醒了？”

　　“嗯。”她知道此时内间怕是早就逃回了于潜国，心下不禁乱了，应他话时也敷衍的很。

　　他却死死盯住她眼睛，直到她慌乱避开。他伸手擒住她脸，沉声道：“你在躲着我？”

　　“没……没有，我只是……”

　　“血符呢？拿出来给我。”

　　她骇然抬首，望见他神色冷峻。心下知道瞒不住了，她慌忙起身跪下，道：“属下失职，属下担心……”

　　她刚想解释，却被他冷冷打断：“你知道的，我只看结果。这件事我可以原谅你，但也要你能够服众。莫里，罪不在你对吧？”

　　莫里愕然抬头，看见他目光深如潭水，她咬咬牙，道：“将军放心，属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裘醉酒醉的厉害，醒来时窗外阳光已是格外刺眼。她才从床上起身，便看见屋里围了十数个黑甲的士兵。莫里换了身战衣，眉眼冷冽地站在她面前。

　　她一时恍惚，摇摇宿醉后沉重的头，疑道：“这是何意？”

　　“苏裘，你将血符的消息透露给于潜间谍，害血符被窃，还不认罪？”

　　她伸手摸向床边暗格，发现竟真的空无一物。她皱着眉望向莫里：“我并不知道它为何会丢失……你凭什么说是我透露了消息？”

　　莫里冷笑看她，道：“我也希望不是你。可是这平遥国都尉府里的人都说今日看见你和都尉一同回府，还在门口聊了片刻。如今查出都尉便是于潜内间，今日已经潜逃回国，你敢说不是你走漏的消息？”

　　苏裘俨然忘了醉酒后的事情，却也不信自己竟会无意告诉陌生人这等要紧之事：“胡说！我根本不认识都尉是何人，又怎么可能同他一起回都尉府？”

　　“众目睽睽容不得你狡辩，“莫里退后两步，厉声道，“来人，将她押入大牢！”

　　那些黑甲士兵便涌上前来制住她。她一时摆脱不得，便瞪向莫里：“我有尊上的旨意，任何人没他的命令都不许动我！”

　　莫里凑近来，俯首看她：“你以为这还在上庸？通敌之罪，就算是尊上，也保不了你。押下去吧。”

　　苏裘被死死押着出了院门，正碰见进来的墨香。墨香被荀修调来照顾她，此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记得荀修的嘱托，便拦在了门口。

　　莫里皱眉望向墨香，道：“你主子犯的是通敌之罪，你真要拦着我们？莫不是也想给自己安个阻挠军务的罪名？”

　　墨香想说些什么，却看见苏裘朝她使眼色：“墨香，你不要管我。”
　　她想起些什么，咬咬牙让开了位置。

　　莫里便深深望了她一眼，才带着苏裘离开。

　　待得看不见莫里的身影，墨香慌忙跑入苏裘房中，翻箱倒柜终是从她桌里掏出了个琉璃珠。她正想使力捏碎，却听见身后响起莫里的声音。

　　“墨香，你真的想救她么”

　　“她是我主子，我可是奉尊上的旨意。”

　　“那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你难道没有一刻不嫉妒？凭什么是她不是你？你呆在尊上身边多少年，他可有正眼瞧过你？你尽心尽责，却始终只是个低下侍婢，一辈子只能伺候别人，得不到一丝垂青！”莫里厉声发问，看着墨香脸色泛白，“你若是捏碎它，我便会杀了你。这事尊上不会知道，你有必要拿你的命换她的么？”

　　墨香低头看向手中的琉璃珠，珠子光华流转刺眼的很。她疾步走近莫里，将手中珠子塞到了她怀中：“你别让我失望。”说完便匆忙离开了房间。

　　莫里捏着手中的琉璃珠，神情难测。这便是苏裘当初在青林国地道里砸碎的珠子吧，若是碎了，荀修便会知道她出了事。她想起青林国的那个深夜，那个玄衣沉沉的男子凌于九霄，如墨的发垂在身后如最珍贵的绸缎。明明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觉得他定有世间最绝美的容貌。可那时，她只能委身在肮脏而丑陋的仇敌身下，听他威严的声音响于九天：“今日你们伤她的分毫，来日都将千百倍为报。”

　　韦厘城的兵力并不算强盛，虽说自己带的兵已经连着攻下了三座城池而显得疲敝，但韦厘城也不足以造成威胁。可是不知道陶唐那边发生了什么，秋池望向从韦厘城中不要命地向他们冲来的万千死士，秀眉皱起，这一仗怕是要败了。

　　场下士兵都已经慌了神，她持了银枪立于空中，声音传遍三军：“诸军听令！中队随我断后，其余人马迅速撤回峄城！”

　　她一人拦在阵前，周身萦绕着曜黑的光芒，一柄银枪在她手里光华烁烁。她握紧长枪冲向死士，纤瘦的手背骨节突起，好像轻易便能敲碎。

　　可秋池是何人？征战魔界数百年，位居统领一职，没人敢小瞧她柔弱身体里蕴藏的滔天战意。冲入敌军的秋池，与屠戮的修罗无二，银枪扫过去便是一片倒下的身影，身后的将士也被她感染，红了眼地杀向死士。

　　但终究已是疲敝之师，秋池的进攻渐渐露了颓势。她敛了眉，正想下令全军撤退，身前却多了个黑甲身影。男子回头冲她邪肆一笑，道：“秋统领可是太久未动筋骨了？这等小兵都能让你焦头烂额？”

　　秋池望向身前黑甲男子，松了口气，却仍嗔怒看他：“这些死士到底怎么回事？血符呢？”

　　“你要我这时候讲给你听？”陶唐宿周身萦满煞气，手里黑鞭一扫，十丈里的死士便化为了腾腾血雾。

　　秋池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先拦着，我带兵退回峄城。到时候你便给我好好解释。”

　　“你说血符在苏裘手里丢的？”秋池望向迈入门来的陶唐宿，他黑甲染血，眉眼里都是戾气，堂里的侍卫在他进来的瞬间都噤了声。

　　“嗯。”他大喇喇坐在了椅上，饮尽了手边杯里的茶水。

　　“那你是如何处置？”

　　“我么？全权交给了莫里。来前听说，大概会在三日内斩首。”

　　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惹恼了秋池，她起身站到他面前，玉手拍在他身侧几上：“陶唐宿！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尊上的旨意你想违抗不成！还是说，你一直就就想杀了她？”

　　陶唐宿的脸色渐冷，他站起身来，用着手中长鞭挑起秋池下颚，道：“你也看到荀修为了她变成了什么样子。这种女人有什么留着的必要？若是荀修为了她和我们翻脸，她便更加该死；若是荀修顾忌我们此事作罢，那死便死了。”

　　秋池冷哼一声，一手拽住长鞭另一手手肘便狠狠捅向他腹部：“收回你浪荡子的姿态，云锦不在不知往哪泻火了？这事我便当不知情，剩下的你自求多福。”

　　陶唐宿截住她的手，眼里闪过危险的光芒：“哼，你也想同阿锦比？哪一点你比得上她？”说完他拧过她手肘，伸手挑落她发冠，也不顾她气急败坏的脸色便往外走去。

　　“混蛋！这次你最好就死在尊上手里。”

　　已经出了门的男子笑声传来，他扬手扔下了她发冠，浑身的血迹在阳光下骇人得很。

　　秋池挽着一头长发捡起地上的发冠，低声咒骂：“真是该死，这次怕是又要被你害惨了。真不知道脑子里除了女色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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