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何穆慕随手拿了张纸巾，帮胡铮阳擦干净面前的桌子，一边笑着说：“你的‘古跃说球’很好看，我每期都看。”

　　胡铮阳惊得简直合不拢嘴，只道：“你，你怎么知道的，小慕哥哥？”

　　何穆慕随口答道：“那一看就是你在说话啊乐乐。”

　　于是胡铮阳有些挫败地低头道：“有那么明显么？”

　　何穆慕好笑地拍拍胡铮阳的头，问：“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用自己的大名尽写点流水账？”

　　胡铮阳叹气道：“一开始是因为不能用，后来是因为不想用。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没人知道你是谁，也没人管你怎么写，虽然不能用本名，但是我看报社里那么多人，就属我写得最痛快了。”

　　何穆慕点头道：“说的也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白纸黑字，总要留下点对得起自己的东西。”

　　胡铮阳忍不住长长的一声感慨，道：“还是你最了解我了，小慕哥哥。”

　　何穆慕看看胡铮阳面前吃完的冰淇淋，把自己的一份也推了过去，问：“你们主编把你卖了没？”

　　胡铮阳毫不客气地挥动小勺开始奋斗第二份草莓圣代，一边吃一边冷哼道：“一百万，他怎么可能会拒绝。他跟下面交代说给我开个专栏，结果我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他们都那么看着我。”

　　胡铮阳抬起头，做了个横眉冷对的表情，何穆慕忍不住一下子就笑出声来。

　　何穆慕问：“查到那个人，你要干什么？”

　　胡铮阳大义凛然地说：“告诉他，把一百万收回去，我不想写这个专栏！”

　　何穆慕微微一笑，问：“你确定你们主编愿意让他把那一百万收回去？”

　　胡铮阳一愣，随即像瘪了气的皮球般瘫倒在桌上，萎顿地说：“我确定，他不愿意。”

　　何穆慕了然地笑笑，说：“这样吧，我先帮你查一查，有消息了会告诉你，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想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胡铮阳欢喜地抱住何穆慕的胳膊，放嗲了声音说：“对了，小慕哥哥，给我算个亲友价吧。”

　　这一回，胡铮阳的脑门上立刻被狠狠地敲了一记。胡铮阳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去揉自己的脑门，就听到何穆慕温柔又无辜地声音响起来：“这是定金，尾款等办妥了再找你收。”

　　于是胡铮阳就只有龇牙咧嘴泪流满面的份了。

　　何穆慕却在心里想，原来这个小女孩，声音嗲嗲的时候是这么的好听。

　　从肯德基出来，胡铮阳直接回了亦大，何穆慕却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去了亦城的地标建筑——致远小镇。

　　致远小镇并不在亦城的闹市区，但是这一方社区里，有公园，有学校，有商场，有饭店，有娱乐，有休闲，甚至还有教堂和一个小小的寺院。

　　最无可比拟的是这里的社区关系。致远小镇舍弃了传统城市社区的高层和多层住宅样式，把大片昂贵的土地用四方城楼筑合，再用窄窄的只可步行不能通车的青石扳路划分成一条一条古意盎然的街道。最高的建筑只有三层，站在楼顶，便可俯瞰整个致远小镇。因为街道狭窄，住宅和住宅之间显得异常紧密，随之而来的便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关系。加之不通车，大家步行的时间长了，在路上碰到的机会也就多了，慢慢地熟识起来，渐渐竟找回一些几十年前老邻里间家人般的感觉，治安之好，可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每次走在致远小镇的青石板路上，何穆慕都会想起他曾经去过的那个古城。虽然脚下这一方小小的土地，终不过只是万丈红尘里一处雕琢的稻香村，但是至少此刻，一步一步地走在这里，他的心里是平静的。

　　刷过指纹，走进致远集团所在的小街，何穆慕径自来到最里面一栋小楼，找到了何屹坤的办公室。其实何穆慕在致远集团原本是有自己的办公室的，只不过被淼淼看中后，他便把那栋小楼送给了淼淼，自己只是来何屹坤这里凑合了。

　　反正他不过就是个挂名的法律顾问而已，来不来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何穆慕走进何屹坤办公室的瞬间，就看到何屹坤啪地摁断了电脑电源，然后很狗腿的跑过来，点头哈腰地问：“大哥，你怎么来了？”

　　何穆慕扫了那台电脑一眼，随口问道：“又玩上哪个游戏了？”

　　何屹坤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嘿嘿一笑：“瞎玩，瞎玩。——对了大哥，现在网络游戏产业这么火，我又是学计算机的，你看，要不咱们也……”

　　何屹坤话音未落，何穆慕就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明式红木座椅的扶手，道：“你知道我不碰这个的，屹坤。”

　　何屹坤只好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为了祖国的花朵们，我们不碰，我们不碰。”

　　何穆慕看看何屹坤一脸不甘的神色，又看看桌上厚厚一摞文件，道：“我听下面说，你最近好多该批的报告，时间到了都还没有发下去，是吗？”

　　何屹坤瘪了瘪嘴，小声嘀咕：“又是淼淼打的小报告吧。”

　　何穆慕瞥了何屹坤一眼道：“是又怎么样？”

　　何屹坤咬牙切齿道：“就知道是她，我一定要把她……我一定要……”说着说着，何屹坤的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对淼淼，他实在是无可奈何。

　　何穆慕了然地一笑，道：“好了，我今天只是顺便来找你茬的，你去叫应颀过来，我有话问他。”

　　见何穆慕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何屹坤立刻如获大释，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何穆慕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芥子园画谱翻着，没翻几页，就听到轻轻的叩门声，随即，一个和何穆慕年纪相仿，外形刚毅，气质沉稳的青年男子便走了进来。

　　何穆慕朝应颀身后看了看，不出意外地没有看到何屹坤。说起来，这几个异姓弟妹，一个个对何穆慕都是又爱又敬，又敬又怕，尤其又以何屹坤表现得最为出众。

　　见到何穆慕，应颀极为有礼地叫了声“大哥”，便垂手立在一旁。应颀只比何穆慕小了三岁，和何穆慕毕业于同一所政法大学，何穆慕只是在致远集团挂了个法律顾问的名头，实际上致远集团的法律事务，大多数是交给应颀来处理的。

　　见应颀恭恭敬敬地站着，何穆慕招手示意他坐下，问：“最近还好吗？”

　　应颀点头：“还好。”

　　和一般的法律工作者不同，应颀的话很少，甚至可以称得上惜字如金，然而他善于观察，敏于思考，勇于判断，再加上有何穆慕这么个强大的后援，在法律事务上，竟然也从未有过失手。

　　何穆慕思索了一下，问：“晴江实业，现在用的是哪家律所？”

　　应颀道：“鲲鹏。”

　　何穆慕道：“你去查一下，他们今天哪个律师去过亦城球报？”

　　应颀道：“好。”

　　何穆慕又道：“要切实地知道，去那里谈了什么，是谁直接授意的。”

　　应颀道：“好。”

　　何穆慕问：“需要多久？”

　　应颀抬腕看了看表：“一刻钟。”

　　于是何穆慕再一次拿起了芥子园画谱。

　　一刻钟后，应颀果然把厚厚一沓文件放在了何穆慕面前。里面不但有那个律师和霍文达在亦城球报谈话的主要内容，还有鲲鹏律师事务所和晴江实业的工作合同，以及该律所和所内所有律师的全部资料。

　　何穆慕大致翻了翻这沓文件，翻到程磊签字授权的委托书后，便合上了文件夹。和他猜想的分毫不差，他找应颀，只不过要最后确认一下而已。律师的职业习惯，归根到底都是靠证据来说话的。

　　何穆慕靠在椅背上，阖着眼不说话，应颀便也不问，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坐着。片刻，何穆慕按了按眉心，似是自语，又似是问应颀：“这件事，我到底要不要管……”

　　应颀能拿来资料，自然知道这些资料里说的是什么。他并不太懂胡铮阳和程磊之间的是非纠缠，只是难得看到何穆慕如此郁结，忍不住也跟着蹙了蹙眉。

　　何穆慕喃喃低语：“我到底要不要去找一找程磊……”

　　之前谭泽对胡铮阳的为难，他不出手，因为他相信，胡铮阳有能力去处理好自己的工作问题；可是面对程磊的咄咄紧逼，他犹豫了，一边是饱经世故的成熟男人，一边是未谙世事的年轻女孩，真的要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吗？

　　转念之间，何穆慕已经想过无数的办法，可是想来想去，也无非就是警告程磊，提醒胡铮阳。晴江实业毕竟是亦城的龙头企业，虽然走的是下坡路，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程磊真要叫起板来，也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他知道程磊想要什么，虽然在商言商，可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可能因此和程磊站在一起。而且程磊想利用胡铮阳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招也实在太卑鄙，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胡铮阳身上。

　　翻江倒海一番之后，何穆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应颀看到，那明亮清澈的眼眸里已经再没有半分的迟疑。

　　只见何穆慕淡淡一笑，说：“对了，就是这几个字——在商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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