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指江山为君倾

　　夕阳暖金色的光芒消失在视线尽头的时候车队赶到了最近的城镇，镇子不大虽然地处进京的官道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繁华，整个镇子只有一间客栈，破败的门脸似乎许久未曾修葺过招牌上的黑漆片片剥落露出下面灰蒙蒙的底色。

　　马车在客栈外停下，冬至径直走进去一起的还有狼野千的四名侍卫，少顷便有小二过来引着车夫们去后院，夜月满在下人们的簇拥下进了客栈，旬槿白看着所有人鱼贯而入后扭头瞟了一眼远处破败的砖墙一角然后挑了挑眉跟了进去。

　　阴冷潮湿的气味迎面而来夹杂着一股木材发霉的腐败气息，旬槿白抬眼看了看换了一身纯白直裰的夜月满那纤尘不染的样子望了望屋顶的檩条，客栈不大大堂里挤着几张八仙桌格外拥挤，此刻一下子涌入六十多号人便使得屋里变得水泄不通了，正支着下巴打瞌睡的客栈掌柜似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下巴掉在了算盘上，半晌才喊了一声“麦冬，带客人去客房！”

　　柜台后面的门帘里窜出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抹着哈喇子点头哈腰领着他们向后院走去，后院类似普通的民宅，都是带厢房的小院，他们要了两处小院，一处是给夜月满住的上房另一处是给随从与狼野千的侍卫们住的普通房间，分过房间后狼野千的众人拦了夜月满带来的随从们率先推门进了他的上房，谨小慎微地检查过后才放了随从们进去打扫，而后旬槿白及狼野千的众人围在夜月满的院子里开会，安排好夜间的守备之后狼野千的众人井然有序地行动起来。

　　夜月满坐在明间里，房门敞开着使得他可以方便地看到院落里发生的一切，身形挺拔的青年负手而立，夕阳的余光在他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温和的暖色，斑驳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的容颜，目光向下滑落至他的背后，肩宽腰窄许是传了黑色的衣衫给人一种若是再用力收紧腰间的玉带那里便会被勒断的错觉，他的身材便偏向于高挑、清瘦也正因为如此总是被宗室的那帮纨绔子弟拿来奚落而旬槿白与他相比个子虽没有矮上多少却给人一种更为瘦弱纤细的病态感，青年站在院落中心从容指挥着那些行事利落、动作干练的男人们，男人们虎背熊腰的魁梧身影衬得他的身形更加瘦削，若是只看此刻的样子实在无法将他和那个传言中叱咤沙场的修罗联系在一起，但是就是这个瘦弱得看上去像根豆芽的青年扫荡了漠北，震慑了异族，赢回了明照的半壁江山。

　　似乎感到了夜月满的视线，旬槿白倏地转过身来，云子般的瞳仁里一闪而过的恫吓与虐杀在与他相遇的那一刻散了开来继而冷然被笑纹代替，夜月满尴尬地扭过头去让立冬去关门，房门关紧的那一刻被指节分明的手掌挡开旬槿白如同一只矫健的花豹跳入房内，对立冬和大雪、小雪颔首打过招呼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夜月满旁边的圆凳上。

　　“晚上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出房门了，白天撞到的‘小鬼儿’已经跟了过来，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我不太建议大摇大摆去刺激那群蠢货的神经，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哪根筋搭错扑上来，若是现在就清场可是有点太可惜。你屋里要不要再加两个守备？”旬槿白看了看夜月满身后分立左右的大雪、小雪眉开眼笑继续开口，“大概不需要了吧！那我就这么安排了，屋顶上有四个狼野千的护卫若是听到什么动静不用在意。今晚好好休息吧！”说罢又笑起来，模样很好看如同少年般稚气未脱的英气里揉进些许女儿家的甜美却生生被那古怪的挤眉弄眼和话里有话的暗示破坏殆尽。

　　夜月满的脸色霎时一黑再抬头旬槿白已经打开房门要逃了，一挥手指尖的四枚钢针抛了出去穿透窗棂上的竹篾纸，旬槿白笑颜如花在那四根钢针的追杀下跳上西厢房的屋顶消失了。

　　“真少见啊！咱们‘王爷’竟然会对陌生人感兴趣，这可不太像她的性子。”客栈门脸的二层楼顶上念武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陆远伸手托住然后贱兮兮地接过他的话头继续说道：“她这是找到新玩具了！看到这样的美人能有几个不心痒痒的？槿儿终于也到这个年纪了啊……”说完咯咯笑得差点呛住，念武眼角跳了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可不是一般的皇室子弟，玫瑰都有刺的，这么乐此不疲她也不怕逗急了被反咬一口。”冉未蹲在屋脊上看着旬槿白一溜烟没了影嘴角抽搐。“虽说千星雪到手了但这一位可是皇帝捧在手里怕碎了的主，若是真想收拾个把人还不是手到擒来，虽说不至于丢了性命但会不会被整个半死也不好说！唉……我就说不跟着了，老大也是干嘛非把我赶出来！这种活计童怀远那老头最喜欢了让他来不就行了么！”

　　冉未蹲在屋顶碎碎念，千肆敲了敲自己的剑鞘“咔哒咔哒”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闲聊，几人抬眼看向他，千肆坚毅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警戒，细长的眸子里瞳仁向眼角方向转了转众人心领神会跳下屋顶，陆远已经一个箭步蹿了出去。

　　少顷一个人影滚到脚下那人停稳身形看到几人想要夺路而逃被千肆踩住衣襟无法动弹，陆远跟了过来拍拍千肆的肩膀蹲下来揪起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笑得奸诈：“小子，说吧谁派你来的？”说罢将拳头弄得嘎巴嘎巴响一副要屈打成招的样子。

　　“大、大人饶命！是有个戴斗笠的老头到土地庙说、说浮生客栈今天有贵客施舍穷人小的才来看看的，土地庙的乞丐们都往这边来了只不过小的跑得快第一个到这里，小的若是知道那是骗人的决计不敢来冲撞贵人啊！”瘦小的乞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边说边使劲磕头“咚咚”的响声听了觉得脑门都开始疼起来，他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惊恐与绝望掺杂在一起磕破的脑门血水流了下来看了让人心生不忍。

　　千肆盯着他的脸一瞬不瞬许久之后才对着陆远摇了摇头比了个“不是在说谎”的手势，而他的手势刚落便看到远处的墙角处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伸头神脑的黑影在朝这里张望都是乞儿打扮的样子。

　　“唉？不是探子？还以为可以大闹一场呢，这下白折腾了……”看到千肆的手势陆远扔了小乞丐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颇为不满地直起身来看着冉未等着他开口处理这场“意外”。

　　“呵！”冉未冷笑，他扣了扣横挂在后腰上短剑的剑柄眼中冷光闪现，还在唧唧歪歪的小乞丐冷抽一口气捂住了嘴巴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最近因着旬槿白近乎脑残的行动状态而生出的怒气没处发泄，此刻撞到枪口上的不明团体受到了殃及。“抛砖引玉的小把戏，目的是想要打探出今夜的守备情况罢了，幕后黑手现在大概趁乱躲在哪里偷笑吧！虽说是一帮脸都不敢露的鼠辈，手法倒是够光明正大，很嚣张嘛！”

　　“谁惹到他了？”负责布置守备的念武和玖洛做好最后的检查循声找来，看到冉未眼里的熊熊烈火怔住了，“好久不见恶鬼一样的冉未了，他是打算把屋顶掀了吗？”

　　“从槿儿上次受伤开始他就积攒了许多各种各样的情绪，现在找到了出气筒发泄一下也无可厚非，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让他去闹吧，总归大家都在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戌雪过来喊他们吃饭看到“嘿嘿”笑得渗人的冉未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入夜，夜月满握着书卷靠在罗汉床上，炕几上的烛光忽明忽灭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模糊了表情看上去格外温吞，外面起风了声音像是困兽的哀嚎悲恸、刺耳，大雪看着主子闲适的模样秀丽的眉毛不自觉拧在一起，小雪抬眼看了看姐姐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再次低下了头。

　　书页翻动的哗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听在耳朵里却让心绪烦躁起来，大雪再一次将目光投向夜月满，目光闪烁朱唇微动似是终于思索出该如何开口一般，然而声音还未发出来便被敲门声打断，三长两短规律而沉稳像是约定俗成的一般连音调都相差无几。小雪抬头看了看没有阻止的主子径自去开门，门栓刚刚抬起狭开的门缝便窜进个人影，小雪想也没想反手便抓。

　　“哎呦！哎呦！姐姐，姐姐，您轻点！咱这小鸡仔似的身板可禁不住您这么抓！”

　　被擒住的人嗷嗷叫唤着讨饶小雪才发现被她抓住的是傍晚引他们来客房的小斯，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在她手里扭动的小厮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放只能转过头去看姐姐，却在大雪脸上看到了放下心来的神情。

　　“公子！您行行好让小雪姐姐放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这么毛毛躁躁的了！”麦冬被掐得狠了倒是不再死命挣扎直缩脖子，讨好地瞅着夜月满又不时拿眼角去瞟小雪。

　　“下次？你怎么不给爷想想你这句话说了多少遍了？你小子说的这句要是能当真运河非得堵了不行！”夜月满调整了一下卧坐的姿势将手里的书仍在一旁抄着手看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麦冬，麦冬本来就个子小这样一缩看上去还没个杌子大，而后直到看足了麦冬可怜兮兮讨饶的样子夜月满才挥手让小雪松了手。“起来说话吧！”

　　“嘿嘿，我就知道公子气量大！断不会跟我这小孩一般见识。”麦冬十一二岁虽是个孩子却是个经商的天才，夜月满十五岁下江南时捡到他时发现了他的天分于是便领回了元京交给老掌柜们教导。因着年幼总是被那些胡须老头们瞧不起因此只能暗地里掌事，目前是浮生客栈暗地里的管事，而浮生客栈也并不只是如同表面一般以住宿、饮食为营生的行当还是惊蛰的联络点与地下情报销售机构。

　　小雪松开了抓着麦冬肩膀的手麦冬边呲牙揉着被抓疼的肩膀边道谢，转过头再看夜月满时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成人般的稳重来。

　　“情况不太乐观，公子也知道近三个月来玉帘钩旗下的店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从惊蛰传给属下的消息里猜测那些人似乎还未知晓玉帘钩的东家是谁，这样看来那群小鬼儿觉得玉帘钩的规模与势力给自己造成了威胁想要尽早拔除的可能不是没有，但不知怎的属下总觉得也许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惊蛰前天传来过一次消息说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但是还不能作准所以也没有与属下细说，大概再有几日便会有确切的消息了。”

　　夜月满垂着眼睛看烛台，自麦冬开始汇报之后就未曾挪开过眼睛，灯芯炸开一朵灯花灯光瞬时暗淡下来忽闪的烛火在清澈见底的瞳仁里勾勒出温暖的图腾似是要滴出蜜糖的花心般美好。“我知道了，之后的我会处理，这事不要声张你先回去休息吧！”

　　麦冬恭敬地退出去大雪小雪去送，夜月满抬手去拿滚在一旁的书便听到细微的衣袂翻飞的沙沙声抬头去看的当儿已经被人一把抓住肩膀扯了起来，天旋地转间大雪小雪的惊呼被甩在了身后他才惊觉自己被搂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跳出了窗户。

　　高处的寒风凛冽悬空的脚下是屋脊与树梢的剪影，呼呼灌进领口的刺骨寒气与耳朵上拂过的滚烫吐息都足以令一向行事沉稳的他暴怒。食指上的指环转动那人却意会到了他的用意，托在他后脑勺的手掌挪开按住了他意欲偷袭的手指，旬槿白的轻笑和着砂砾的质感在耳畔泛开来如同绵软的呓语，“嘘！别动！带你去看点有意思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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